摩洛哥有好吃的佳餚嗎?我想是有,因為每一個民族只要有一定的歷史文化,就會發展出一套滿足口腹之慾的方式,進而創造獨特的烹調藝術,逐漸上升到美食的境界。摩洛哥在北非的西部,北邊濱地中海,西部是大西洋,中部是高山,南面是沙漠,有山有海有沙漠,物種繁多,吃食的種類也不少,但是,此地長期受阿拉伯統治,信奉伊斯蘭,口味清真,與豬絕緣,奉勸愛吃東坡肉的朋友別去自討沒趣。
我在紐約標榜地中海佳餚的飯店中,曾多次品嘗北非流行的「酷死酷死」(couscous),有牛羊肉的,有海鮮的,有素菜的,隨君所好,不一而足。不過,去摩洛哥之前,吃過最美味的一餐「酷死酷死」,卻是在加州中部聖塔巴巴拉北邊的一個小城,酥爛的羊肉浸漬於各種天方的香料,有小茴香,有肉桂,鋪在鬆軟鬆軟的芬芳小米粒上,感到入口即化,化成天方夜譚的想像。
到摩洛哥開會,議程排得滿滿的,其中一個半小時是午餐,可是上午的報告死拖活拉,逾時達三刻鐘,只剩下三刻鐘吃飯了。東道主說就在附近吃,吃完繼續下午的議程。沒想到巴士開了半天,開進一家花木繁盛的私家俱樂部,一桌桌的白桌布,白餐巾,囗亮的銀餐具,等着我們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與會者。坐下來等着開飯,這一等,就是半小時,我們心裏發急,主人卻沒事一樣,安詳地坐在那裏,一副默罕默德等待山巒走來的沉着。又等了十分鐘,一群侍者魚貫而來,每人手上托着臉盆那麼大的銀盤,上面罩着半圓形的銀鍋蓋,走到每一桌跟前,雙手鄭重放下託盤,擺出「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姿態,voil囗,掀開鍋蓋,展示了半徑逾尺的一大盤「酷死酷死」,上面覆滿了拳頭大小、連筋帶肉的牛肉,棒槌大小的胡蘿蔔,燉爛的杏脯,曬亁的西梅,還有些難以辨認的蔬菜與香料。主人站起來,高興地宣佈,請用餐吧,尊貴的客人。
鄰座的朋友來自捷克,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尊貴的客人都成了餓殍了,感謝阿拉。沒人應聲,卻個個回應阿拉的恩賜,人人手握刀叉,向「酷死酷死」進攻。切了一大塊牛肉,放進嘴裏,咦,這牛肉怎麼這麼香?是肉桂的香味,是小茴香,還是混了「酷死酷死」的薑黃?再切一塊牛筋,怎麼如此滑嫩,如此滑不溜口,有點像龜苓膏呢?
大家都沉浸在「酷死酷死」的美味中,再也沒人提起下午兩點要開會了。後來當然還是回到了會場,繼續未完成的學術事業,可是,開始的時間已經比議程晚了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