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伯天問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約伯天問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紐約世貿中心在「九一一」事件塌下後,美國這個在鈔票背後印有InGodWeTrust的國家,據災後民意調查所知,百姓還沒失去對上帝的信心。百分之七十的家庭還說他們上教堂禱告的時間比以前更多。美國人對上帝逆來順受的態度在這方面很像舊約《聖經》中的約伯(Job)。上帝通過魔鬼試探他,無緣無故的害他家破人亡,還讓他長了一身膿瘡疥癩。
約伯自認無辜,受此飛來橫禍到底意難平,跟上帝對話時難免露出忿懣之氣。造物主問他:我開天闢地時你在那裏?我吼一聲,天崩地裂,你能麼?(Orcanstthouthunderwithavoicelikehim?)上主的意思是:你懂什麼?經此教訓,約伯認識到自己的渺小和無知。他深悔自己狂妄,上帝開恩,把他失去的東西加倍償還給他。
「九一一」之所以發生,也有神職人士認為這是一種「天譴」。JerryFalwell和PatRobertson這兩位極右派的牧師就說過,上帝為什麼生氣?因為美國已成為墮胎婦女、同性戀者和女權主義者的天堂。離奇的是,這看法跟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的立場並非大相逕庭。拉登並不認為「九一一」是「恐怖襲擊」,而是奉「阿拉」(Allah)之名發動的「護教聖戰」(jihad)。要「護」的是伊斯蘭的價值和生活方式,免受頹廢墮落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影響。
「天譴論」也好、「護教聖戰」也好,立足點均以宗教信仰為依歸。據JerryAdler一篇在《新聞周刊》的舊文說,《EndofFaith》(信仰的終結)作者SamHarris在「九一一」發生後第二天就開始寫這本書。為什麼叫「信仰的終結」?因為他從「九一一」這慘劇看到,歷史上不少戰爭都是假「護教」之名動干戈的。既然如此,宗教正是問題癥結所在。
《信仰的終結》完成後,好不容易找到Norton公司願意出版,也好不容易找到一位願意跟他合作的責任編輯。但編輯部仍有人一直拒絕跟這位作者見面。Harris的專業是神經病學。有關信仰的問題,他搞不懂的是:為什麼一般信徒可以毫無條件的相信上帝的存在?上帝既是全能全知、大慈大悲的化身,怎可以讓「海嘯」(tsunami)在短短的兩三個鐘頭內吞沒近二十萬人的性命和家園?
《信仰的終結》離經叛道。Harris認為宇宙運作既可用科學解釋,何必捧着《聖經》做人?書出版後有譯者要求授權翻譯成阿拉伯語和其他外文,他不想「殃及池魚」,都一一婉拒了。他接受訪問時請求問者別把他任教的大學寫出來。Harris並沒有標籤自己為「無神論者」,只是個agnostic(不可知論者),但在「護教徒」看來二者沒有分別,都是「異端」。本來上帝之有無,信者信其有,不信者信其無,各有懷抱,應可相安無事。Harris身份要求保密,可見他對虔誠信徒容納異端的精神極有保留。這正是他說religionitselfistheproblem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