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詩道:「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杜甫幾世前的肉身已滅,那個肉身的詩名,隨江河萬古流。一場地震,連他的草堂也遭破壞,壞了其實也不必可惜,不因天災而毀,也會輸給時間,復修如果能仿真得令過客懷古,何以還不明白真假本無差異?杜甫留下來的遺產,價值不在於一間供肉眼發思古之幽情的身外物,不在於向聯合國申遺成就旅遊的景點,甚至也不止於這兩句詩之文字美,而是以十四個字,包含了接近佛家成住壞空的流轉世界觀。成劫住劫,是有情世間的建設的時節,壞劫是各種災害破壞有情世間的時節,空劫是世間消失回到空寂狀態的時節,周而復始生滅有序。故有情世間的文明總有消失的一天,只是遲早的問題。詩聖倘能令癡男女不再執着於草堂的表相,已在早晚會息流的江河中留下善業。
把三國一品再品的易中天,沒有品過諸葛之大智實愚,愚忠於劉姓前皇室的虛名,鞠躬盡瘁於爭奪地盤,既知死而後已,已有的必已焉,又何必執着到機關算盡。縱使他挑錯的接班人姜維,竟能保住蜀國且滅魏吳再亡晉,得享百年基業,又能否萬古長存。火燒更多藤甲兵的命,也不能改變蜀地從川狹四路到簡稱四川在名字上的改變。二百多萬年前舊石器時代這天府已有人類活動,那些人身與名俱滅,在江河流過萬古,亡靈再輪迴幾度成住壞空,但願終將無憂於須彌山的三千大千世界。消失的,記着了,不能忘,就失而忘。這不是哀悼,而是滅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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