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名女人更難,但在一個濛沌的時代,做一個「型女」更難。
小說家張愛玲、畫家潘玉良,都是民國的型女。中國百年的第一型女,應該是清末民國的詞人呂碧城。她倡導愛護動物協會、與有婦之夫戀愛,奇裝異服,周遊歐美,最後又潛心學佛。她生長在一個動盪的時代,但她的名字沒有留下來。
呂碧城用舊詞寫歐洲風景,還在歐美風景裏經營佛意。她把詩詞、西洋畫、佛經結合起來,是最早的Fusion:「值得黃金範,指滄溟,神光離合,大千瞻戀。一簇華燈高擎處,十獄九淵同燦。是我佛,慈航艤岸,繫鳳羈龍緣何事?任天堂、海闊隨舒捲。蒼靄渺,碧波遠。」
如此篇章,沒有人想到,原來寫的是紐約港的自由神像。呂碧城把自由神像比喻為觀音,「一簇華燈高擎處,十獄九淵同燦」,從來沒有人用東方的情氛,寫美國的自由神像,氣魄雄大,譬喻奇妙。自由神的火炬吸引了五洲四海嚮往人權的新移民,但今日,如果有人不喜歡,認為還是獨裁好,他們可以放棄美國護照,回到十獄九淵去的,這是另話。
當時的型女,外先以奇裝異服出眾,外貌出位,應該是受了十九世紀歐洲的影響。蕭邦的情人喬治桑,在巴黎作男子打扮,清末的秋瑾也一樣。
秋瑾看見呂碧城的詞,大為讚嘆,認為她是革命的同道,經過大公報創辦人英斂之介紹,在天津見面。兩大型女,一見如故,同榻共寢,親密無間。秋瑾叫呂碧城一起革命,但呂碧城推卻了。
兩大型女會面的情景,呂碧城記了下來:「猶憶其名刺為紅箋『秋閨瑾』三字,館役某高舉而招曰:『來了一位梳頭的爺們!』蓋其時秋瑾作男裝,而仍擁髻,長身玉立,雙眸烱然,風度已異庸流。主人款留之,與予同榻寢。彼方就牀頭庋小奩,敷粉於鼻。嗟乎,當時詎料同寢者,他日竟喋血飲刃於市耶?」
這段文字,就是電影劇本裏的一場戲。兩個女子,後來分手,秋瑾被殺於紹興,呂碧城在歐洲旅行。兩個奇女子的友情,是舊時中國的一頁血染的風采。
如此人物,如此江山,沒有人再記得了。換了一個有品味的地方,一定有電影拍下來:一個是扮男裝的琦白朗芝,一個是GwenethPaltrow。有型的女子,不適合做妻子,也不適合做情婦,她們的故事應該流傳下來,讓後人開眼界,長見識,不識百年前的豊麗,就不明白今日身處的,是何等蒼白而貧瘠的一個濁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