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的傳人素來喜聞外間稱頌吾國吾民,我有時也不能免俗。今見《華盛頓郵報》稱:以往中國人並肩團結,多是目標對外;間或也會反政府,比如八九民運。但這次地震沒有外侮和內敵,大家卻能協力同心,共赴國難,這是社會成熟的標誌。
讀罷漸又覺得不對,蓋本朝「愛國主義教育」需要各種各樣的敵人。對內反台獨、藏獨、疆獨和臆想的「港獨」,對外反美、反日、反法和反CNN……總之愛國也者,就是無恨不成愛。
不巧地震與敵人毫無瓜葛,在這場浩大的人道危機中,我的確看到人性的光輝,看到逸出威權意志的民間力量,更看到老百姓之間的親近和團結。這些久違了的真善美,記憶之中只在十九年前的天安門廣場綻放過。
令人扼腕,十幾億人的淚水,既不能蕩滌「以權為本」的專制社會之腐惡,亦未能稀釋「愛國主義」積年累月密植的仇恨。故而災情尚在蔓延,「愛國賊」們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樹敵與尋仇──
麥當勞繼家樂福之後上榜黑名單,因它事先印製的套紅廣告,恰逢全國哀悼日,以致群豪咬碎鋼牙,上門實行「群眾專政」,勒令停業三天;他們更指麥當勞捐款兩百萬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又掀起一波杯葛運動。數下來,列入江湖必殺令者,還有北歐歌手碧約克、美國導演史提芬史匹堡、影星李察基爾、美亞花露、佐治古尼、莎朗史東……真是我們的敵人遍天下。
自己同胞又如何?姚明「只捐二百萬」,一樣被罵得狗血噴頭。另有民企萬科集團也「只捐二百萬」,總裁王石說明此係公司規定的慈善捐款最大數額,他還反對政府攤派式的或者「多數暴力」的強制捐款。結果王石立時成為「人民公敵」。
眼見歇斯底里的暴民鐵流滾滾,以「愛國」名義高歌猛進,擋者披靡。萬科集團為商業前景計,只好道歉和追加一億捐款。此前被抵制的家樂福這次拿出二千萬,堪稱捐款大戶。「他們怕了!」愛國暴民們志得意滿地宣稱。
凡此種種,陳日君樞機主教指中國的極端民族主義已趨險境,正走向「法西斯化」。真是智者之見。
忽報成為我朝戰俘的還有CNN。卡弗蒂說自己沒有罵中國人民,中國外交部和被「代表」的中國人民不肯答應,愛國黑客不懈攻擊CNN網站,CNN駐華分部不停接到恐嚇電話,其他西方傳媒駐華分部也遭受池魚之殃,來電者怒喊:「FxxxCNN!」接聽者解釋:搞錯了,這裏不是CNN。來電者就說:那你就幫我FxxxCNN吧!
須知愛國暴民只有反CNN的自由,而無看CNN的自由;更滑稽的是,他們要讓CNN只剩下批評美國和美國政府的自由,而不能有批評中國和中國政府之自由。
CNN答覆北京外交部:卡弗蒂批評的是北京政府,如果中國人民覺得被冒犯了,我們願意說一聲「抱歉」(SORRY)。北京堅稱此說不能接受,要「真誠道歉」云云。CNN再覆函,意思和上次並無區別,但中方要的兩個詞都奉上了,就是「真誠」(GENUINE)以及「道歉」(APOLOGIZE)。
「他們怕了!」──然而,一個讓別人害怕的民族,是值得尊敬的民族嗎?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