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止符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休止符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長達4分33秒的休止符,是美國音樂家約翰.凱奇的傑作,無聲樂曲一般只會維持十數秒,凱奇寫這樂章不是故作驚人之舉,在音樂進入「此時無聲勝有聲」之際,休止符讓樂章韻味繼續流動,不過是在靜默狀態進行,印證莫札特的說法:靜默,在音樂裏有顯著的效果。
莫札特寫成於一七九一年的歌劇「魔笛」,其中一幕:王子接受考驗,不能開口說話,只能沉默不語,示意愛他的女子捨他而去。女子詠唱出人生的無奈,在詠唱中出現的休止符,悲傷沒有因而減少或停頓了,那空白,無音色一刻,正正描繪出她絕望之情。
二○○八年五月十九日下午二時二十八分至三十一分,我們為四川地震遇害的同胞默哀三分鐘。那天晚上,電視新聞播放全國各大城市市民靜立場面,在香港,從政府總部以至社區、學校,甚至街頭,皆有官員、市民、學生站立默哀。畫面沒有背景音樂(播放莫札特的「安魂曲」會是恰當的),那靜默的三分鐘,一如樂曲中的休止符,沒有人聲的場面,更能牽動人心。

傳播理論大師麥魯恆(MarshallMcLuhan)指出電視畫面影像為「冷媒體」,在這一趟事件中,這講法站不住腳,有修訂必要。儘管在電視新聞中,我們已看過無數遍令人傷感畫面,日子有功,以至我們面對世界各地的天災人禍,不管場面如何震撼,也會變得麻木,不為所動。但這三分鐘的無聲,無音樂配搭的沉默時刻,竟比受害人家屬號哭,呼天搶地場面更能打動人。在那肅立的三分鐘,畫面所見,站着的人都臉帶着哀傷神色,是不必用語言來表達的哀傷。那三分鐘的休止符,更勝千言萬語。
智利詩人聶魯達的詩《雨》有這一句「此刻雨在松林中哭泣」,畫面所見,人們在站着的時刻哭泣,淚水如雨點,灑到地上。那一刻,我們的心往下沉,或會想起在瓦礫中伸出來的小手,仍握着鉛筆不放的孩子的小手,來不及寫下最後一個字,在他們最愛學習的地方離開他們的父母。千千萬萬的人,在○八年五月十二日下午二時二十八分,在搖動的大地站不穩,房屋也站不穩,倒下來,人們遂都逃不了。
中國詩人北島的「安魂曲」其中三句:「而在離別的意義上/所有語言的瞬間/如日影西斜」。
詩描述的哀痛,對置身事外的人來說,雖有共鳴,卻不易有切膚之痛。
因哀傷而哭泣的人太多了,因悲痛而憤怒的人也太多了。人生中的悲情,一如樂章中的沉鬱,連綿不斷。此時此刻,不用多說,讓我們靜下來,為死難者默哀好了。
時間像停頓了,那凝固了人們舉止的三分鐘,其實生命繼續,沒有靜止下來。那一刻,我們默默不語,想什麼呢。在音樂會聆聽樂章,到休止符出現那一刻,我們的聯想力特別豐富,沒有音樂聲響,我們思潮起伏,更易跳到另一個空間,在那裏,我們感情更易受到牽動。
在三分鐘的默哀時刻,我們都是四川人了。
不把框框填滿,剩下的空位,一如中國水墨畫的空白,留空,如樂章中的休止符,讓我們多些想像空間。而這空白,讓我們填上自己想用的顏色,來表達面對這次災難的心情,寫上想講的話,安慰死難者家屬,不一定有效用,算一點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