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記者深入危城北川直擊<br>崩堤警告 軍民亡命撤退

《蘋果》記者深入危城北川直擊
崩堤警告 軍民亡命撤退

大地震後第六天,時間沒有冲淡災情,天府之國的傷口,還沒有結疤。《蘋果》記者走進逾7,000人遇難的北川,試圖了解災情與搶救工作。還來不及深入尋訪,就遇上一場軍民大逃亡。北川縣城昨午突然傳出上游崩堤,成千上萬軍警與平民亡命撤離,孩子丟下洋娃娃,家長遺下幼童,災民撇下親友遺體,危城遺下一片死寂。

我們昨午1時半許抵達北川縣城,縣政府說,地震已造成北川7,227人遇難、5,894人下落不明、4,459人被埋、5,390人受傷,縣城裏還可能有600多人被埋在廢墟,亟待救援。北川縣城位處低窪地帶,是塊小盆地。我們從山上的任家坪徒步走落縣城,途經一塊半倒塌的巨型歡迎牌,寫着「天下觀光,北川休閒。」一輛由北川開往綿陽的旅遊巴士,壓在一塊巨石之下。

軍官喊令往山上走

北川縣城本來住了三萬多人,而且是旅遊景點,大地震徹底蹂躪,房屋如散亂了的積木,汽車翻轉,瓦礫重叠,死氣沉沉。一支救援隊攜着搜索犬在災場摸索,搜救人員分頭搜索被埋在廢堆裏的生命。我看見好幾條屍體放置在滿佈裂痕的空地上,膠布半遮半掩下,手腳僵硬彎曲,暴露在空氣中。
哀傷的空氣裏忽然傳來喜訊,搜救隊找到一名8歲小孩,從瓦礫堆挖出來的時候,他很鎮定,救護員的問題,男孩都能清晰回答。他說雙腿很痛,救護員隨即把他抬上車送走。我想追訪男孩的媽媽,就在這個時候,背後一片嘈雜。我回過頭,看見人群亂竄,全城都在沒命的奔逃。
大約是下午2時45分,在混亂的叫嚷聲中,我隱約聽到有人說,上游即將決堤,所有人都要立即走。我很快便確定,這顯然不是災區老百姓的謠傳誤導,因為我看見一位解放軍軍官,正在高聲喊令,叫大家往山上走:「不要回頭!」軍人訓練有素,跑得很快,然後武警、消防員、醫護人員和所有人都跟着走。
現場的氣氛很慌亂,我們着實也有點驚恐。上山的路,根本不是路,大家都在碎石與爛泥上亂跑。我們一邊逃生,一邊回頭拍照。倉皇間,災民拿得到的,都盡量帶走。有人背着棉被,有人捧着電視,有人拿着結婚照,低着頭走啊走。沿路塵土飛揚,滿山都是喘着氣的人。

逾千名地震生還者扶老攜幼步行九小時撤離災場。路透社

失散家人幼童痛哭

被死神這樣追趕,大家卻沒有只顧自己奔命。本來在我身旁的一位女士,突然倒了下來,兩位男士趕緊扶起她,繼續蹣跚地走。年老體弱的公公婆婆,走幾步就捱不下去,有子女的就由子女背着上山,沒有親人的就由消防員或軍人協助。大家就是在危難關頭也互相扶持,互相鼓勵。
逃亡的人潮中,有位志願護士抱着一名只有一歲大的幼童,那小女孩不停的哭,女護士替她拭眼淚,連自己也哭了。我上前問她發生甚麼事,她說逃跑時看見這位女孩站在路邊猛哭,失散的家人不知往那裏去了,她只好抱走女孩。我又發現一條北京狗跟着大隊跑,小狗四處張望,應是與主人失散了。一位好心人看見牠垂頭喪氣的樣子,給牠餵了些水。
大家為着保命,奪路而逃,混亂間丟下的東西,都顧不得回頭執拾了。有孩子留下的毛公仔,有軍人丟下的帽子,還有用木頭車盛載着的屍體,包裹好了準備運走,卻被遺在山路一旁。

倉皇間,災民收拾細軟逃生,撤離家園。本報記者攝

登上山崗恐有餘震

走了45分鐘,我們才從谷底的縣城登上山頂。回首一看,山下還有很多災民湧上來。那時我驚魂未定,不曉得洪水會不會淹過來,會不會把山坡上的災民冲走。心越急,越怪責他們為何逃生都要帶着滿身行李,走得這麼慢。即使我已站在山崗高處,也不見得已經安全;救援人員告訴我們,這裏隨時發生餘震,山泥傾瀉就誰也救不了誰。
山上有個醫療站,醫護人員向災民派發一小樽的飲品,說是可以補充體力。當局在山上準備了幾輛大卡車,災民抵達,就把他們運往附近的九洲臨時安置。災民爭相上車,可能是載得太多人,卡車一時開不動,要人幫手推車。
災民突如其來的離鄉背井,山崗上和卡車上都是一張張憔悴的愁容。68歲的老翁王貴明拖着11歲孫女王靜的小手,也準備乘卡車離開了。他說兒子與新抱在外打工,至今還未聯絡得上,希望到了外邊可以找得着。我站在山頭,眼前是流離失所的人家,腳下是沒有氣息的死亡幽谷,我深呼吸了一口,為自己,為生還者慶幸。

前路茫茫,逃難災民挑着的重擔,不知何時才能放下。本報記者攝

廢堆中的習作留暖意

我們從死神指頭間漏出來,站在北川山頭一間小學瓦礫堆中喘氣,垂頭看見一名小學生寫的習作本。
蒙塵的習作題材是「我和親人的故事」。這名不知生死的小學生,說父母跑到外面幹活,每星期才回家一次。他是奶奶最疼的孫子,早上不願上學,奶奶給他送上溫暖的毛巾洗臉。
這位顧念親情的小朋友,是否尚在人間,外來救援的人員,幾乎沒有一個知道。只知道這間小學,地震時與北川別的學校一樣全毀了。

一位女士在逃生時昏倒,需由其他人扶着走。本報記者攝

小女孩校舍盡毀

11歲女孩王靜一身灰塵,伴隨着68歲的爺爺王貴明,從北川漩坪小鄉逃了出來。她說,父母都是往外打工,地震後未能聯絡上,村內學校也毀了。現在最重要是期待一家人團聚,不想自己變成孤兒。
本報記者

姊弟哀求接載尋至親

我們僱車開往北川縣城時,有一對姊弟哀求坐順風車,尋找災區中的父親和爺爺。
姊弟姓黃,26歲姊姊黃興歷在另一災區綿陽工廠打工。地震時,廠內工人發現牆身爆裂,地面穿了個大洞,立即紛紛往外逃亡:「我們爭相下樓,有人在門口跌倒,有幾個給踩死了!」他們的父母、爺爺和嫲嫲則身在重災區北川縣城,遇難時舉家奔逃,母親和嫲嫲逃到附近九洲體育館臨時難民營,與父親和爺爺失散。
家人一度與52歲父親和85歲的爺爺失去聯絡,昨日凌晨才接獲父親的電話。原來父親患有輕微精神病,爺爺則行動不便。逃命時,父親為着照顧爺爺,沒有跟母親離去。黃興歷說,父母的房子位於北川漩坪鄉,地震時被水壩滲水淹浸。災後第六天,姊弟差點可與父親和爺爺重聚,卻又要逃亡,不知何時才能團圓。
本報記者

災民撤離後,被安排上卡車送離北川,回頭望着家園,百般滋味在心頭。本報記者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