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映秀鎮直擊】大地震後第四天,《蘋果》記者攀過幾十公里亂石與泥濘,與逃亡的災民迎面擦身而過,到達傷亡最嚴重的震央汶川映秀鎮。眼前如戰地、如死城。街上的樓房東歪西倒,亂七八糟,沒有一幢完好。記者經過一所倒塌了的學校,旁邊一位母親正在替躺於地上的孩子洗臉、更衣,那孩子,已經沒有了呼吸。解放軍的衝鋒舟把災民經水路送離映秀鎮,快艇上有許多孤單的身影;一位女士,一家五口子,只剩她一人活着,孤伶伶的離開這個人間煉獄。
災後第三天,從政府人員口中得知,映秀鎮災情最嚴重。我僱用汽車,設法進入那裏,但所有來往映秀鎮的道路都被山泥與巨石砸毀了。我只得徒步攀山,前往58公里外、災民口中的這座孤城。出發不久,就碰見一對從映秀鎮逃出來的兄弟,二人合力扛着父親,走了十多小時路:「許多人都離開了,害怕瘟疫爆發。」
「你別進去了,那裏有瘟疫,很恐怖!」我翻過一座小山,抵達了一條公路,沿路迎面而來的,都是滿身泥濘的災民,泥石流把道路封鎖了,所有人都要徒步進出。好些人身上甚麼都沒有,食水和亁糧都耗光了,惟有沿途找水。他們連擱在路邊的礦泉水空樽也不放過,只要裏面有一滴水,都倒下來喝。
百人衝鋒隊兩死八失蹤
路上有逃亡的災民,也有趕着進入映秀鎮的人家。有一家人,七口子,在60多歲的父母率領下,趕入傳聞中的死城煉獄,說親家在那裏。晚上10時,經7小時步行48公里後,我抵達了白雲鄉。這時候,大批解放軍開到。他們是隸屬河南的部隊,個個都輕裝推進,只帶備一些亁糧和雨衣。入夜後山區氣溫急降,大夥兒利用倒塌了的木屋的木材做柴生火取暖。半夜裏發生了幾次餘震,初時大家都慌忙逃跑,後來都慣了。翌日醒來,大家發現一名軍人半夜逃跑時掉進水坑,跌斷了腿。
清晨6時許,我跟着解放軍進入映秀鎮。士兵都勸人別去了:「人死了,你去也沒有用;活着的,你也不能救。」他們說都準備沒命回來,因為首批進入的100名衝鋒隊員,為了開路,有兩人當場被山泥壓死了,八人失蹤:「不見了十分之一,你們不值得冒險!」
用膠樽來盛載雨水飲用
從白雲鄉進入映秀鎮的山路,是災民手腳並用踏出來的。山路都是泥濘,山下是又濁又急的江流,江的對岸是滿佈疤痕的山,不時有山泥與大石塌方,發出巨響,教人不寒而慄。接近映秀鎮處,有一條斷開了的高架橋,柱躉露出鋼筋,充份展現了地震的威力。
連夜步行合共逾10小時後,早上9時,我到達映秀鎮,鎮口有一所中學,教學樓整座塌下,旁邊的宿舍則陷進地底。幾輛吊臂車在瓦礫堆上挖掘,在一所倒塌了的校舍外,有一位母親身旁躺着一個孩子,母親替他洗臉、更衣。我走近看清楚,那孩子已經死了。
鎮裏的環境惡劣,大部份劫後餘生的災民都逃離了,留下來還相信家人尚未絕望、還想看一看親人最後一面的,就在鎮內兩個大帳篷裏度宿。他們很缺水,商店糧水都被掏空了,災民又不敢飲用山水,怕有瘟疫,有人索性用膠樽盛載雨水飲用。
約2,000名解放軍在現場展開搶救工作,他們分成多個隊伍,分別負責照顧傷者、搭建帳篷、挖掘瓦礫。災情最重的是鎮內的商業區,一排一排多層商業樓房,東歪西倒,沒有一座完好。較矮的住宅平房,更是亂成一堆,廁所、洗手盆都飛了出來。
「你們裏面有多少人?」災民碰面,互相問候,然後都是無奈與哀傷。鎮裏的人說,全鎮大概有一萬居民,災後只有2,000人倖存。軍方的搜索裝備還沒運來,只靠區內的幾部吊臂車,軍人要徒手挖掘。被挖出來的屍體,一堆堆橫放在空地,數目不是太多,大抵是大部份被活埋的人,還在頹垣敗瓦之中。
災民託記者致電報平安
我訪問了多名村民,我一問,她們就哭。有些失去了丈夫、有些失去了妻子,有些失了父母或兒女。午後,我乘坐解放軍的衝鋒舟,沿江返回都江堰。災民知道我離開,紛紛上前給我留下在外兒女的電話,託我致電給她們報平安。解放軍優先接載傷者及老弱婦孺,很少人能一家完整的離開。
與我同船的40歲女災民陳敏芝,本來一家五口住在映秀鎮,如今只剩她一人,她哭着向我傾訴,還怪自己累了家人:「都是我的錯,我的孩子想出外打工,我不許,是我把他們害死。」江水很涼,我想安慰兩句,卻一時找不出話來。返回都江堰,我打通了幾個剛才災民給我的電話,電話裏另一端,聽見自己的媽媽沒事,激動得哭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