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不是個專制的家長，她特別渴望跟子女做朋友，但事實上有很多年的時間，我們一直無法平和地相處。
她有很大的性格缺陷，每秒鐘都把自己置於惶恐不安之中，每秒鐘都擔心她的子女不是已經遇到了意外，就是正在接近意外。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她看到的都是事情最壞的一面。我得不停告誡自己，不要成為像她那樣的人，要樂觀，要豁達，要沉着，要有喜怒不動於色的內斂。我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要成為跟她截然兩樣的人，所以，有很多年的時間，我拒絕跟她做朋友，拒絕跟她有太深入的交流。
她要求我每天打電話給她，目的不是為了交流，只是為了證實我尚在人間。這讓我備受困擾，有時，她幽幽地打給我，「你今天沒打給我……」我會惡狠狠地收線。
有了電郵以後，我們的關係變得比較文明。我可以選擇覆信的時間，也可以篩掉我不感興趣的話題。她是陶傑和古德明的忠實粉絲，每天跟她交換對文章的看法，我們一步步接近彼此的內心世界，經過多年來艱難的磨合，我們總算有了朋友的味道。有一天她在信中說：「像我這種神經質的人根本不該做母親，每天擔驚受怕的日子不好受，對孩子的影響也不好。下輩子不做母親了。」
這話讓我掉下了眼淚，她有她的無奈，而我一直不肯包容。我想，下輩子我做母親她做女兒吧，我們仍然閱讀同一篇文章，我仍然煮飯給她吃，並且，讓我為她焦慮為她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