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年多前罷,在台灣看到彭倩文所譯的萊辛的《特別的貓》。當時覺得萊辛真是大作家。一口氣看完,又後悔,覺得故事慘到如此,又很難忘,不如不看。
最近讀到劉紹銘評該書之譯名。他看到的是內地轉印、彭氏所譯同一本書的廣告。該書的英文原名為ParticularlyCatsandMoreCats,劉着重於「particular」與「particularly」的區別,建議改為「特別是貓」,與原文比較接近。「特別的貓」很容易誤解成只說一隻貓。書中所述,不僅不是一隻,而且不是幾隻,而是萊辛一生所經歷過的各種不同的貓。如照書名直譯,應是:「特別說貓,與更多的貓」。也許太長了。林紓如譯此書,極可能是「貓說」,又太像古文了。不如就譯為:「特別說貓」,或者可以曲達原意。譯事之難,由此可見一斑了。
萊辛不論是在德黑蘭,或在羅德西亞,還是回到倫敦,一家大小均是以養貓愛貓開始,而以失貓殺貓告終。人貓之間,或貓貓之間的種種關聯或矛盾:諸如母貓咬死自己每一胎所生的六隻之中的頭一隻,又如家貓被野貓勾引,家貓失蹤;或野貓原是家貓,歸來成了不識,非殺不可;或誤殺後而又認出······等不一而足,可以說是集複雜之大成。至於看萊辛寫貓的發情、爭寵、鬥智、對老鼠的「懶得理你」的態度,景象歷歷,如在目前。她不疾不徐地述說平生忘不了的那許多貓。好像為牠們一一立傳。有人說這本貓書是輕鬆小品,其實是以此寄託她的歡欣與痛苦,驚心而動魄都不足以形容,怎麼會輕鬆?
由萊辛的「特別說貓」的故事裏殺了太多的貓,使人震撼與不忍,我記得在看完後忽然想起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說〈木木〉來。
我所讀的〈木木〉,也是中文,為巴金所譯,一九五二年出版。我以前並沒有讀過,雖然我對屠格涅夫之作,無論中英譯本,蒐羅俱全,閱讀多次;可是從未讀過〈木木〉。好像是巴金逝世前後,出版了《巴金譯文選集》,我才讀到。〈木木〉是該書的第一篇。寫一個家奴,也許就是屠格涅夫的家;而女主人,也許就是他母親。看完以後,變得不能睡了。一合眼,就是那又聾又啞的家奴與叫做木木的小狗。小說前半部,女主人的一句話就讓一酒鬼奪去了家奴心愛的女人;小說下半部,女主人的又一句話又要奪走家奴心愛的小狗。心愛的女人離去之日,正是小狗出現之時,這無聲的愛正是寄託。但這樣也不許,狗並不能留,於是與女人的生離變成了與小狗的死別。這個家奴親手把木木淹死在河裏,然後掉轉了頭。他聽不見木木落下的哀叫,也聽不見水花濺起的聲音。他無助地從莫斯科逃回鄉村,從此不近女人,不養狗。
巴金所譯屠格涅夫的《父與子》,不如麗尼所譯的《貴族之家》;他所譯的《王爾德童話》,又不夠細緻與美麗,也遠不如周作人用文言所譯的。唯獨這一篇,看出巴金譯筆之樸拙,反而顯出他的好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