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勒這個人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惠勒這個人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四月十三日,惠勒(JohnWheeler)逝世。這該是08年的大消息,至少是前三分之一年的大新聞罷。媒體報道惠勒死於普林斯頓,並且說他生於一九一一年,享年九十六歲。
我知道惠勒一些故事,但是並未注意過他生於何年。既是生在一九一一,那就是與錢學森或陳夢家同歲了。錢學森是誰,大家都知道;陳夢家是詩人,徐志摩的朋友,聯大的教授,文革時自殺了。因為是與傅雷夫婦同樣的死法,所以使人不時想起,因而痛惜。
這幾天我想起惠勒倒與李政道有相似之點,就是兩人全無大學文憑,也無碩士學歷,而是直接拿到博士的。但惠勒與李政道就讀的大學並不相同,李政道是芝加哥大學的博士而惠勒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博士,這兩個學校在二十世紀中葉,同有直攻博士之制,卻又有所不同。約翰霍普金斯本來就是注重學術研究的大學,胡適不是經常以該大學之重視研究為典範嗎?而芝加哥大學雖也可直攻博士,但李政道在芝加哥時,正值那位強調經典閱讀的哈欽斯(RobertHutchins,1899-1977)校長當政,沒有上過大學並不要緊,可是需要知道百本從古至今的西方經典。而李政道反問學校當局:「你懂得孔子、孟子或老子嗎?」用這種靈巧反問句法而輕鬆過關。
惠勒與李政道這兩個人都是搞非常大的東西,也就是上知天文;又是搞非常小的東西,也就是下知核子。惠勒的功績是什麼呢?黑洞的名稱是他起的,人們用他所起的名字,自是因為欽佩他對黑洞理論之貢獻。更重要的是:科學界無人不知的費曼正是他的弟子,是跟着他作博士論文的。
惠勒與李政道還有個相同點:就是注意到人才之培養應自年輕始。一九七四年,正是文化大革命還在進行的時候,李政道居然向死不認錯的毛澤東建議訓練少年。而惠勒的自傳中,也一再指出:青少年比較有機會產生新觀念。那些站在巨人肩上的巨人,宏論創立之年,連個超過三十歲的也少有。比如牛頓的廿四歲,愛因斯坦的廿六歲等,是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發現的年紀。並非偶然的巧合,而是科學的史實。
惠勒最特殊的作風是他的獨樹一幟。他既積極參與製造鈾原子彈的曼哈坦計劃,不像好多科學家,如歐本海默等,又在事後後悔。惠勒的哲學是:如無原子彈,不論敵我,勢必有更多的犧牲。他更知道如何應美國政府之召,從歐洲回國做氫原子彈,目的是與蘇聯冷戰。對方既然只懂拳頭是硬的,則只有以武器的製造達到以戰止戰的目的。
自二戰之日本投降後,半個世紀以來,世界在恐怖平衡下竟然沒有發生讓人類毀滅的全球戰爭,不能不說是惠勒之類的科學家,如泰勒、房紐曼、維格納、勞倫斯等人之科學貢獻,與在他們政治思想的影響下所產生的和平奇蹟。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由惠勒之逝,也自然地想起管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