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走了。看着一個個自己喜愛的作家離去,深感歲月無情,但人生不就如此嗎?再怎麼說,他已屬長壽,而且也宣佈封筆逾年了。
我受柏楊影響最深的,是他入獄前寫的雜文,不僅妙趣橫生,而且針針到肉,文字吸引,看到不能釋手。他在雜文中發明了許多新名詞,如醬缸(即中國人的文化缺陷)、官崽、西崽、聖崽、八字開(衙門)、三作牌(警察)、二抓牌(一抓權、二抓錢的特殊人士),還有「說不準學」、「一臉忠貞學」、「聽話學」、「難得糊塗學」、「頂缸學」等等。所有這些對中國人社會中的人情世故等文化缺陷的鞭撻,形成他畢生最重要的思想和最大的文學成就。他在獄中寫的《中國人史綱》,出獄後的《醜陋的中國人》,基本上沿着他的雜文思路。其後費十年心血寫的《柏楊版資治通鑑》,也是想要從歷史中挖掘中國人的醬缸文化。
我在主編《七十年代》的一九七三年,曾因發表姚立民的《評介向傳統挑戰的柏楊》,而引發一場關於柏楊的爭論。當時柏楊尚陷獄中,論爭的主旋律是為他的寃獄呼喚。柏楊出獄後,將有關論爭輯錄成書,書名是:《七十年代論戰柏楊》。他本人還手書一詩贈我:「七○年代時,我陷誅殺陣,域外伸援手,吼聲震亁坤。海天兩相隔,時尚不識君。而今逢九○,我幸在此身,幾筆謝李怡,一詩表我心。」
其實我只是盡一個編者的義務罷了,何須言謝?倒是我應謝柏楊,他的雜文和人品,使我受教良多,也助我成長。
一九八七年,柏楊出獄後第一次來香港,我給他做了一次訪問,印象最深的是他說的幾句關於「愛國」的話:「幾乎每一個人都是用害這個國家的辦法來愛這個國家。……這個國家不能再愛了,再愛就愛死了。」印證近事,能不深思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