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接受訪問,談創作:愈來愈困難,今天早上開始寫一個短篇,要寫與以前風格不一樣,文字運用不一樣的作品,挺不容易。
惟一容易的,在城市居住,日子易過,時間過得特別快。
韓少功有半年時間,返回湖南鄉間八溪峒,務農過活。農村生活,時間過得慢。流一身汗,太陽仍在高空掛着,肚子餓了,離午飯時間還遠呢。
可真羨慕這樣子的生活,有着那麼多農莊工作等着,很有歸田園居樂趣。半年之後,到另一城市(仍是近郊)居住,其間到國外訪問,談文說藝,繼續寫作,不用為生活愁苦,不像另一批作家,沒法寫作為生了,下海從商的從商,賺真金白銀來得爽快。轉當文職仍然要寫,寫官樣文章也不容易。時間流逝至今,三十多年了,對文革以還的老中青作家,真正做到百花齊放,各自精采。
快與慢,相對的感覺。韓少功譯過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活着的重與輕,乃人生走一回必須作出的選擇,從俗還是堅持個人信念,有所為抑或有所不為,決定一個人活着,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昆德拉七十多歲,快八十了。過的是大者隱於市的生活,居住巴黎,不接受訪問。寫多寫少,視乎他的心情。他仍愛透過文字,展示他對人生的嘲諷,寫過《不朽》後的五年,他寫了《緩慢》,說歌頌慢的好處,其實是寫出現代人講求生活節奏快速的可悲。步伐不能慢下來的可悲。一個發生在一個晚上的故事,貫穿二百年前人後人的情欲,人的本質並沒有改變。亮相的小說人物,一如他早年筆下的男女,充塞着荒謬的情愛,我們站在旁邊觀看,嘲笑他們愚昧,感嘆人生無常,我們其實也是如此這般的可笑可憐。
鄉間生活的慢,或許是一種錯覺。退休後在加拿大定居的文壇前輩,總想我們前去探望他,那樣,他就可以忙一整天。弄一頓家常小菜,讓我們享用。他等了一年又一年,我們仍是忙來忙去,在找些什麼,就是找不到時間到加拿大探望他老人家。
我們仍會旅遊,仍會體驗當地風土人情。前年到蘇州一遊,半個小時內,既品嚐了蘇州糕點,又聽了一段蘇州評彈。當三弦和琵琶餘韻仍在,我們得起來往前走,推門外出,早有小艇等待,把我等遊客載到彼岸,上旅遊車。另一批遊客在我們剛離開,已佔據有利位置,坐下來,準備吃茶點,聽「評彈書調」了。半小時蘇州民間生活,那體驗來得快,也去得快。
韓少功說歡迎我們到他的家鄉,體驗一下他的務農生活。那當然不止半個小時的上山下鄉活動,我們該可以在當地找到旅舍,也可以真的走到農田,拔草的拔草,施肥的施肥,收割的收割(不可能一天之內把播種到收成的步驟都完成吧)。在農村可以做的實質工作,又有多少呢。當年文革流放到鄉村的知青,居住在牛棚的臭老九:作家,知識份子,在度日如年的歲月,鄉居生活條件惡劣,在真正農民眼中,這一群天外來客可以做什麼,幹什麼呢。在那節奏緩慢,生活幾乎沒絲毫驚喜可言的年代,卻讓吃過苦頭,經得起考驗的年青一代,多年後,要不是成了政壇重鎮人物,就是商界中最懂賺錢的暴發戶,當然仍有堅持拿起筆來繼續創作,寫出扎實作品來的中年一代。
看似步伐緩慢,教人無法忍受的日子,多年過後,回頭一看,可看出好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