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夢魂 - 陶傑

昨夜夢魂 - 陶傑

同一個世界,怎會人人同一個夢想?因為夢不一樣,世界才多姿多采。
女人喜歡向情人述說她昨夜做了什麼夢;我夢見跟你在一起,我夢見與你一起遊巴黎,昨夜,我夢見你身邊有了另一個女人,我追上來,你轉過身,把我打了一巴掌。
女人喜歡向男人說夢,因為女人是迷信的動物,在接吻時閉上眼睛,她們本來就不太分得清楚夢幻與現實。男友在她的夢中給她的味覺,總是先甜後苦:本來是溫婉和纏綿,然後是冷淡和苦澀。夢中一定最終出現一位第三者,他貪新忘舊,最後狠狠把她遺棄。
女人的夢境像法國的默劇:黑暗的舞台,一盞大光燈,籠罩在戀人的身上,他穿黑禮服,結着黑蝴蝶結,那個橫刀奪愛的女人,一襲低胸的黑裙,戴一串珍珠項鍊,一雙銀光閃閃的長手套。女人在夢中,都會把那個狐狸精的一身裝扮看個仔細,她要記住她的容貌,彷彿記住上一輩子的寃仇。
在舞台般的夢境裏,她永遠在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悲哀地看着另一個女人把自己的男人搶走。惡夢其實是夢者的心魔,女人的惡夢情節永遠都大同小異。第二天,她們都向男人興問罪之師:那個女人是誰?我要挽住你,你為什麼那樣的鐵石心腸?
男人如果曾經滄海,都會聆聽過不一樣的女人,同一個惡夢。沒有情趣的男人,這時會暗中忍住呵欠,悄悄瞄看他的手錶。男人最不耐煩聽女人講述夢境,女人卻描繪每一個細節。當你對她的激情開始減退,就不會再bother聽她說夢。
但浪漫的男人終究不同。即使聽過一千次,他也知道怎樣做一個古埃及的卜夢師。他會輕撫着她的長髮和指尖:不,沒有這樣的事,一切只是幻覺,看,我不是坐在你面前嗎?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女人只需要這樣一句結論,無論重複了千次。女人都是蝶化的一翅花魂,像中國的莊子,分不清到底睜眼時是今生,還是前世是閉目時的昨夜夢魂。女人喜歡在夢中哭泣,她目送着他遠去的背影,摟着另一個女人,她哭着哭着,在濕濡的枕上痛醒過來,此時,曙色透進了百葉窗,她坐起在床頭,驀然回首,但見一盆情淚澆成的幽菊,在晨熹中幽幽地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