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就像……在街上遇到和自己離了婚的老婆拖着另一個人一樣。明明不應該震撼，卻是好很震撼！
看衣服的時候，我通常都看不到其他人，但這一天在中環Joyce，合該有事，那件灰色長褸闖入了我的領空，啊，好眼熟，其實是件白色長身外套，因為外面包了層黑色紗網一起縫才成灰，腰間還有一大叢黑色的牡丹刺繡，西裝領，飛簷式方膊，衫鈕位置換成銅扣，是AlexanderMcQueen的trademark，如果你以前見過這樣的衫你一定不會忘記，更何況你以前擁有過這樣的衫。對，這件衫是我的，面前這個瘦削金毛男子着住的這件衫，是我的！那一年在I.T.購入時售貨員告訴我這是件showsample，全世界只此一件，但這還不足以令我相信眼下的這一枚就是當年我的那一枚，定案的疑點是，這名size46的男子竟然穿着一件鬆晃晃的size52逛中環，所以，這分明就是我的McQueen。
或正確點說，後來我拿了去「名人慈善二手衫」的那件McQueen。
先多謝這位善長仁翁，他得到了這件衫證明他做過善事，我見到自己的舊衫得到了如此愛惜它的新主人也應該感到欣慰，如果上文的語氣有所不敬，對不起，那是因為酸啊。所以才說耶，像碰到了前妻另結新歡，明明當日是我選擇放棄的啊，怎麼看見人家的第二春又呷醋呢？但原來人就是這樣啊，多麼的唔型！
而且還有更更更尷尬的部份，McQueen褸的新主人後來也發現我了，愕了一愕。我懷疑他也知道這件衫本來是屬於我的，為甚麼要「懷疑」呢？因為我將這批舊衣服送出去慈善機構義賣時，千叮萬囑說不要寫出來是我捐的，一來無意沾上「名人」籠統標籤，二來其實更怕講明了是「黃偉文的」如果最後賣不出，咪好瘀？出心做善事，變咗攞嚟衰，真的犯不着。
但後來聽說那「慈善機構」還是不顧長腿叔叔的建議響了我的朵，所以呢……現在對着我的故衣與它的新主，我真不知道應該點個頭微個笑，還是應該詐睇佢唔到免致彼此陷入更深的尷尬？最大膽的作法是，懶風流倜儻的走上前講句「咦，你件衫……好有taste喎！」一笑便化解了危機，但對不起，我份人真係無咁DramaQueen（雖然睇落好似）。
從那一天起，因為慈善也好莫財也好，我都不再轉售自己的二手衫。
不賣二手衫
「夫妻如衣服」這句話對我來說，並非貶低了夫妻，而是upgrade了衣服，買衫真的有點像結婚㗎，當日的理由無論是「狠狠愛過幾分鐘」還是「最想結婚時剛剛遇到『結able』的對象」，畢竟是場巧遇，人心肉做，分開時難免惆悵吧。
死了那個仔一定是最叻最孝順的，賣了那件衫當然也一定是（事後諗落）最值得珍藏的，擺在衣櫃5年未掂過的舊Yohji舊Gucci，一定是考慮清楚才拿去賣以便騰出珍貴的階磚的，然而三五個月後，睇到陳年時裝雜誌時，總是，是「總是」後悔，「有過但失去」原來真的比「從未擁有到」攞命，後者可以怨命運，前者只能嬲自己，最無仇報，所以寧願囤積舊衫，越搬越大，為唔着的衫而交租，就算永世唔會再着，或要搵搵唔到，只要知道它還在，都是好的。
況且見識過好些二手店與warehouse幾萬蚊件晚裝被糟糟質質掛到甩珠片勾到走紗，到底是「百夜恩」的前度，真的不想看到或想像到它們被賣落妓寨的樣子，你要發霉就在我家發霉好了。
最令我冇癮的是，原價一萬蚊買回來的外套，拿去二手店頂多只能折現一千，任何有尊嚴的好東西都不應受到「貶值90%」這種侮辱，實際上十分一的頂手價對我下季置裝budget也只是杯水車薪，不如「退役」，至少這兩個字前面通常有「光榮」護身。
我當然不反對別人賣二手衫，黎堅惠小姐的「愛時裝而不擁有」自是一種境界，我卻只能修練不放棄的硬頸功，不賣自己真正喜歡過的舊衣物，只希望2038年某天的港聞版不會有以下一則：「石硤尾下邨某獨居老人宿舍近月不斷傳出惡臭，經鄰居街坊多番投訴後，今日房屋署、食環署、社署人員聯同消防終到上述單位破門而入，發現推門後只能開出一條幾吋闊僅能讓正常人側身通過的小通道，全屋由地板至天花板皆塞滿30年前之過季衣物，而且件件名牌，計有CommedesGarcons,Dior,YSL,Prada,D2,Burberry……等」「……至於不能及時救回已發臭三天的事主一命的平安鐘，就被發現壓在衫海最深處一套1995年Gucci棗紅色絲絨西裝之下，從黃姓租客伏屍處推測，事主當日哮喘發作時只打撈到2002年Undercover溶解Tee的一層，距離獲救仍有『7年』之遠……」「最新消息，石硤尾下邨古着離奇伏屍案死者，已核實為二千年代活躍於時裝寫作的作者黃XX……」
想到這裏，真想回去擁抱一下着了我件McQueen褸的金毛男子：「啊，你，延長了我幾年命，謝謝。」
（二手衫與水貨．之一）
（下期續）
本周奇聞
朋友某次搞明星二手衫義賣，整理貨品時忽然將我拉埋一邊，用戴着膠手套的手拿起了某女星捐出的一條DKNY白褲：「嘩，你睇，點先，個褲襠有撻不明來歷嘅黃色迹喎！」出心既是為善，所以我無意公開這位女明星是誰（雖然喺街撞到我依然會答你:)），我當下的反應反而是，捐二手衫去做慈善，事先還要件件先拿去亁洗一次，咁煩，所以我更肯定自己「不賣」是正確的。
Textby黃偉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