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的海鮮飯店不少,而且各有特色,不可一概而論。有的裝潢富麗堂皇,窮極奢侈,頗似珠寶推介會展示的模特兒,搔首弄姿,等着億萬富豪、阿拉伯酋長、或是府會政要的光臨,氣派是用鈔票堆出來的。也有的卻似空谷幽蘭、鄉野村姑,完全不施脂粉,卻是粗服亂頭,不掩國色,在儉樸之中透露無限的高雅情趣。光臨前者的,大多數是闊綽而有身份的人士,偶爾也出現沒什麼身份,卻想從豪擲千金中得到身份認同的暴發戶或假充暴發戶。光顧後者的,則可說是民主社會的萬花筒,光怪陸離,臥虎藏龍,反正總得一襲便裝,如一片微風中飄落的樹葉,靜悄悄走入寧謐的幽谷。或許是歐洲王儲,或許是沙烏地阿拉伯王子,或許是好萊塢當紅的明星,除卻翠翹羽裳,摒退香車寶馬,還我本來面目,原來都像我一樣,成了一介布衣。不過,說到底,有人喬裝打扮,有人洗淨鉛華,不惜更改平常樣貌,還是因為飯店的海鮮好吃。正是:人間到處苦奔忙,原來只為口一張。
朋友說新開了一家Hank'sOysterBar,生蠔鮮美無比,可以嘗嘗。試了六種從世界各地飛來的鮮蠔,從稍甜如櫻花初綻、到微鹹帶甘如夜霧從海上來、到淡淡的鹹味如浪花輕輕拍拂沙灘、到濃郁的波濤翻騰足以裂石穿雲,每一殼鮮蠔都刺激了味蕾無限的想像。試完了鮮蠔,朋友說這裏的ceviche(魚生鮓)特別好,也嘗嘗吧。上來了一隻白瓷侈口淺碗,裏面盛着雜拌的各色魚生,調了青檸汁,還有一些碎洋蔥粒,星星點點的洋芫荽,細細的辣椒絲,入口清爽滑膩,稍有紛雜的辣味,的確好吃。不過,這一碗魚生鮓以鮮貝為主,真正的魚肉則像蔥花點綴,因此雖然特別滑膩甜美,只好算是新款另類,並非正宗ceviche。
第二天我請朋友到我最常去的海鮮小館Pesce,也點了一客魚生鮓,盛在一張淺底的白瓷方盤裏,有三文魚(鮭魚)、石斑魚、鰈魚,還有鮮蝦仁,都切成粗丁,拌了洋蔥、辣椒、番茄,灑上青檸汁,又澆了橄欖油。吃起來,口感不同,雖然不如另類鮮貝食材的細膩軟滑,卻感到踏實多了,吃到了鮮美的魚肉,嘗到了微帶韌性的爽脆。我說,這才接近正宗的ceviche。
有趣的是,Pesce這家小館自稱「法國小吃」(Frenchbistro),可是店名pesce卻是意大利文的「魚」字,而料理的正宗ceviche則是個西班牙字,是源自拉丁美洲(極可能是印加民族)的佳肴。不過,雜拌魚生是全世界漁民最自然的食品,加醋加檸檬汁來漬浸調理,也是處理魚生的自然程序,中國古代的「鮓」也屬此類,算不得稀奇古怪的吃法。也因此,我把ceviche譯作"魚生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