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這半年已有五次去台灣。最近的一次當然是去投票選新的總統,而去年十一月那一次是參觀大溪的銅像公園。這相隔半年的首尾兩次,似乎也有些內在的關係。
三月下旬從港到台,才一個多小時的航程,算不得什麼。我妹妹從倫敦出發,距離比我長多了。到了台北,給朋友打電話,說了半天才知道,原來她在花蓮,他在金門。因為各自回到自己的戶籍地去投票了,好像運動場上的「各就各位」罷。連我在台北,也從所住的東區橫跨半個城回到景美去投票,路上大塞車。
我在屏東出生,高中以後才去的台北。我想起當年在屏東上小學,還趕上老總統蔣中正不知哪一任的選舉。那時我十歲罷,全校都在嚷嚷:「今天選蔣總統!」我長大了以後才知道原來的職稱是總統。而候選人只有一位,當然只能選蔣總統了。台灣的選舉是從這種程度起步的,沒有二,又如何選一?
我在去年的十一月,返台開會,那一次在中壢多留了一天。兩岸三地的三個中大的教授及學生一起去大溪。當地的導遊說:「想去就快去,因為年底撤崗去哨,兩蔣的陵寢無人看守,就要關閉了。」
開這個學術會議本來就像夢幻之旅,而要去的大溪也如夢幻之鄉。所謂蔣公陵寢,其實樸素近於寒傖。倒是銅像公園在慘淡中有幾分另類的壯麗。
這些年來,全台各地陸陸續續都在拆蔣公銅像,桃園的一位有心人,在慈湖附近買了一塊地,收留這些拆來的銅像,越聚越多,最後成了銅像公園,吸引了許多人去逛。我們也吵着要去,也早知道是只有一個人的銅像公園。但當我看到那麼多同一個人的銅像擺在一起,還是嚇了一跳。這樣的公園,全世界大概只有一座。
在園中慢行,看清楚了,雕像不全是蔣,還有幾個國父孫中山。而對着園中馬路的,是一排半身像,好似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我看着覺得有些心酸,卻又很親切。當年我屏東的小學叫做「中正」,一進校門也是這樣的半身銅像,我們那時向銅像鞠躬自是當然,而今倒是喚醒了我的少年情懷,我想不入夢鄉也不可能。
園裏一百多座銅像,除了胸像外,有坐像,有立像,也有騎馬的。只要是類似的造型,猛一看,全一樣;再細看,又有不同。所用材料也不全是銅,有一座紅顏色,不知用的是什麼?有的手上拿着一本書,看看,是《三民主義》,但更多的是《中國之命運》。所着衣裝,有軍服,有大氅;也有長袍、中山裝的。穿西服的也有一兩個,但怎麼看都好像挫了氣勢,看不出英挺來。每個像座都標明了此像的來源,很多還是大學扔出來的。看來看去,居然有一座是台大的。但我拼命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銅像原來放在哪裏。
同來的南京大學的朋友說:「簡直是嘆為觀止。大陸有那麼多毛像,不如也拆了,運到這裏來。」我倒看過一張內地圖片,是一個站在大垃圾堆上的毛像。
回到香港後,在報紙上看到候任總統站在老總統殘缺不全的銅像前說話的照片。那個銅像我看着眼熟,是從高雄中正文化中心拆來的,碎成兩百多片,兜不回去了。我想起那天在大溪,就有本地人說:「這個公園不僅是台灣景點,而且是我們桃園的觀光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