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晨 - 陶傑

清 晨 - 陶傑

女人最幸福的時候是什麼?不是以行政總裁的身份,在一個會議室對一批MBA的男下屬呼風喚雨,而是清早起來,穿衣的時候,回過頭來,見到牀上那個赤裸的男人,擁着一方被褥,懶洋洋地看着你的時候。
男人在這個時刻最沒有侵略性,他半瞇着眼睛,猶半醒在黎明前的激情的餘燼之中。這時他的眼神最溫柔,像搖籃裏的一個嬰孩,他一頭亂髮,表情純潔而無辜,依依地看着你坐起來戴上胸圍,看着你熟練地別上背後的扣子,站起身穿上絲襪。
你回過頭來看見他,心中浮起一絲母愛。在這個時刻,女人會坐下來,撫摸着他的頭髮,像母親上班之前,向貪牀未起的小兒子道別。他的一隻手搭上來,細細地摸着你的腰封和穿上絲襪的大腿,又俯過頭來細吻着你的腰肢。他不再要額外的什麼,纏綿竟夕,他已經精疲力盡,男人在這個時刻,都不會是一頭急色鬼,你正需要他這時懶洋洋的一份嫵媚。
陽光透穿了百葉窗,照射在他多毛的大腿上。你輕撫着他的肩膊和腰肢。一宵的矯健和結實,此刻已經鬆弛,男人的軀體此時另有一個迷人的層次,像忽然多了一層babyfat,他的汗亁了,機器熄了火,肌膚柔軟,像一碗熬了一夜的良湯,碗上浮閃着的一層若氤若油的光亮。
你向他一笑,拍拍他的臉龐。自己坐起來,穿上深紅色的樽領羊毛衣。他的手伸進你的衣底,還不停呵掃着,一面在為你的背肌輕輕按摩,直到你戴上腕錶,對鏡一揚長髮,回過頭來,揑揑他的鼻子,在他的額上留一個good-byekiss。
提起手袋,走下樓來,回望三樓小公寓的小窗的百葉帘。昨夜是你倚在那扇窗前等他,今晨你先上班,回顧時他不會倚在窗台前目送你──他畢竟是男人,男人的心思到底沒有那麼細,但你不介意,知道他一轉頭又熟睡過去了,像一個小寶寶,只要規規矩矩,這就好。

女人最幸福的是清晨先比他起牀的那個時刻,他猶在牀上,而不是人去牀空,只剩一隻暖暖的亂枕。那隻半醒半睡的手,遊撫在剛扣好的絲襪大腿,像綠色的藤蔓,攀爬在牆壁,像浪花,一回又一回依吻着崖岸,然後你穿好衣服,下樓回望,你知道他在熟睡,人猶在牀上,在人海濶隔的戀戀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