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老遇到人家問他,把故事場景設置在家鄉汾陽是不是因為小城的獨特性。小賈搖搖頭,不不,偏偏因為它不特別,它不是上海,上海是中國的一株花,給觀賞用的(他差點說溜嘴想說「標本」)。可能有一億多人住在北京上海廣州成都等等,但還有十億多人是住在像汾陽那樣的城鎮,一般模樣的小街小巷,店舖,房子,氣味,市聲。小賈的鏡頭要對準的,是城鎮的普遍性。
上海或北京的故事,不是普遍中國人的故事。汾陽偏遠而模糊,但它給導演挑選出來,卻又變得獨特起來。
有時迷戀一些城市,愛上它們獨一無二的氣質與情調,再沒有別的地方像巴黎,像台北,像布拉格,閉上眼也可辨出。在那樣的城市,人自然而然給城市收編進去,給搓揉成城市的道具。於是,所有人在巴黎都必得在路邊咖啡座坐一下,讓自己成為佈景的一部分。倒過來說,城市如此規範與供養着它的子民。
因此,愈來愈不介意走進沒有個性的城市,或者場所。最好它們一點稜角也沒有,這裏跟那裏沒有分別,人在尋常角落不起波瀾,反而生出奇異的自由感。一個普通人的自由。城市容人搓圓揉扁,隨處寫生,沒有一點個性一點規矩,任人填寫內容編輯故事,就如小賈在汾陽。
有好些人想要突出這城市的獨特性,卻不知不覺消滅了它的尋常性。怪不舒服的,實在是標本形成過程令人胸口作悶,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