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住跑馬地,趕時間的時候搭計程車,通常電車總站有吉車等客。無所事事的司機大佬閉目養神有之,煲call台粥有之,祭五臟廟有之,各適其適,不一而足。有一天匆匆打開車門,發現司機正在閱讀,而且迷頭迷腦刨的不是馬經,立即大喜過望──懂幾個字的半桶水知識份子真無聊,溫情說氾濫就氾濫。連的士佬也偷閒看書呢,誰還敢說我們寄居在文化沙漠?既有打斷雅興的顧客上車,他只好把書放下,八卦的我忍不住侵犯別人私隱,裝作若無其事用眼尾瞄一瞄書的封面。居然是……《富爸爸》!哎呀,當堂失望到……
明理的你當然笑我:老友,你以為人家讀的會是曹雪芹的《紅樓夢》,或者柏穆克的《我的名字叫紅》?什麼都講究增值的城市,哪有人笨得看缺乏實際利益的天方夜譚?他顯然是個有上進心的一家之主,朝×晚×做牛做馬養家活口,還時時不忘爭取踏上致富之道的隙縫,目的不是買隻男用LV袋慰藉虛榮,而是期望嗷嗷待哺的下一代能夠舒適一些。這樣的境界,躺在沙灘陪着普魯斯特嘲笑上流社會的閒人永遠別想涉足,再懂得欣賞張愛玲的千嬌百媚,又豈能奢望企及?在那一刻,我莫名其妙自卑到無地自容,覺得一輩子的書都白翻了。
讀張艾嘉的訪問,記者詫異自幼喪父的她如何向《一個好爸爸》埋手,她講了一番父女母子相處之道,都是深入淺出的經驗之談,會心微笑之餘不無一絲戚然。像這一句:「兒子向媽咪發脾氣,媽咪很容易投降,不懂處理;兒子向父親發脾氣,一來未必敢,二來他不吃這一套。」不知怎的,我想起多年前那個夢想當富爸爸的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