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 - 陶傑

雙城記 - 陶傑

到了今天,許多人驚問:「台灣能,香港為什麼不能?」
因為香港人心底裏一直看不起台灣。首先台北的街頭,都是舊陋的大廈,有時大街中央忽然有一幢拆了一半的爛樓房,磚崩樑折,像一顆腦袋炸開了一半,正對着大馬路。在台北的街上走,抬頭會見到許多頹爛多年沒有再用的光管招牌,光管一枝枝七零八落懸吊在半空,纏着一堆電線,其中一條爛一點,光管就會像利劍當頭插下來。
還有許多煙燻成的黑牆壁,裸露在外的一團插頭和線路。只差一點點機緣,就會釀成火災。因為台灣沒有完善的法治,大廈沒有業主立案法團,沒有維修的法則,也沒有市容觀念,台北像一個有許多顆爛牙的嘴巴。
然而這一切,香港本來也不應該有。因為成為英國的殖民地。香港的市容建設──至少中環這一帶──就不像台灣的爛,但是殖民地政府管不到的九龍城寨,就像一個小台灣了:樓房違章建築,香港人看不起台北的灰敗,正如英國人當初到了遠東,看見腥羶撲鼻的市場,也皺皺眉頭,掩着鼻子躲得遠遠的。
台北人來香港,從前都有一分自卑感:有秩序的紅綠燈,滙豐銀行和高等法院的西洋建築,台北的總統府和紅毛城,相比之下都是寒酸的二手貨,而且圓山飯店也有英式的下午茶,到今天還是沒有文華酒店的典雅。
這一切,台灣人都嘖嘖稱奇,他們不明白,同樣曾是殖民地,為何香港比我們更加精緻。台灣人樸實,他們的悲情比較濃,世間事物,也不太願意往深奧的地方想。姚蘇蓉青山、古龍林青霞,還有後來的F4和張信哲,台灣和香港的相遇和邂逅,一半是在戲院裏,另一半在卡拉OK的貴賓房中。這樣的相識,從第一天起就注定是一場霧水緣。
今天,台灣人有理由看不起香港人,因為他們有了民主。然而民主和法治,沒有一樣來自三千年的中國。在卡拉OK的沙發上,我們和台北的朋友,高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在半醉中相擁着,漸漸都淚眼朦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