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民說自己久未寫作，應該不是客氣，《跟雲門去流浪》開頭幾篇不論文字和題材都有點生外，像官方宴會的祝酒，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和跳舞一樣，寫字也要暖身，一夜沉睡的肢體活動活動，上下銜接的氣風調雨順，妖精就開始如常發功了──林老師仍然以「妖精」形容各行各業犀利的人物嗎？上一次和他聊天都好幾年前了，不巧又碰上他家裏有白事，自然沒有旁及藝壇文壇，不知道口頭禪保留了多少。
大概更換了不少，書裏一而再出現的「拍手拍手拍手」和「快跑快跑快跑」，以前就不曾聽他掛在唇邊。後者是三十人轉機時裙拉褲甩的尷尬景況，我當然沒有機會見識，前者多用於入住旅館時的喜出望外，我倒想起那次《薪傳》在演藝學院首演後的慶功宴。他堅持犒勞舞蹈員，要請他們去最好的酒店餐廳宵夜，地點定在尖沙咀麗晶──忘了怎麼不是就腳的GrandHyatt，只記得他說麗晶落地玻璃窗望出去的夜景令人窒息，非與舞者分享不可。在座有哪幾位也不記得，其中一個男的，大家喚他「黑皮」，似乎頗受女生歡迎，整個晚上都聽到他的名字，要是林老師那時寫日記，必定出現「黑皮黑皮黑皮」吧？
其實我認面孔十分低能，尤其是台上的演員和舞者，卸了妝在街上擦肩而過不會喊得出名字──好些明星對自己的面目全非沾沾自喜，像伊莎貝雨蓓，就表示慶幸能夠大隱隱於市。《跟雲門去流浪》有一張蕭菲紀蓮的後台照，乍看簡直認不出，說明還要是「西薇姬蘭」。在港台兩地雖然無獨有偶都開花，我們是盛夏湖光蕩漾下清奇的一朵，他們則把她置於空谷，幽幽吐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