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票務處踏進誠品兩廳院店側門,就看到林懷民新出的巡迴演出日記《跟雲門去流浪》,當然義無反顧馬上購買。近年才慕名捧場的觀眾,大概不知道神乎其技的編舞家弄墨也另有一功,還未以舞蹈傳世,舞文已經傾倒四方。八十年代他第一次赴港演出前我剛巧去台北,因利乘便為《號外》寫人物特寫,短短一千幾百字搞到滿頭大汗,除了個人武功水皮,主要因為怯於他的文名:他和他的舞,沒有誰會寫得比他自己好看。我們的林奕華也有這種特異功能,而且花樣更豐富繁複,練成條條大道通羅馬的絕活,不論掛出明星寫信佬的金漆招牌,或者擺文化地攤替電影電視算命,十次有九次總有辦法把聚光燈調準自己即將登場的戲碼,將平淡乏味的伙記慢打鑼,提升為五光十色的才藝獨腳戲。
林老師畢竟正途文青出身,斯文含蓄得多,偶爾露一手效果也特別醒神,像書中的《無我》,絕對值得困在肚臍眼迷宮的後輩學習:「雲門舞者的『無我』來自傳統肢體的訓練。緊繃是偶發的,『鬆』才是常態。……內斂因而神聚。專氣(專心在呼吸上)因而自由。忙着跟自己對話,就不會像西方舞者舉手投足全是『看我!看我!』的呼喚。……西方舞蹈把肌肉骨骼作機械性的力學運作。『我』命令『身體』動作。而當一切源於丹田,以氣引體,我就是身體,舞蹈就是身體和動作,沒有『我』夾在舞蹈與觀眾之間。」真的,歷年來關於雲門的解碼我也讀過不少了,既有折服於東方玄機的老外的瞎子摸象,也有精通國學的老叔父的由衷禮讚,幾時見過有人如此言簡意賅一針見血,閒閒幾筆就能導你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