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waysonsunday:蔓延不了的情愛 - 張灼祥

alwaysonsunday:蔓延不了的情愛 - 張灼祥

張灼祥 拔萃男書院校長

作家滿心高興參與改編電影劇本工作,把寫好的劇本交給導演,導演一面看一面改,最後只剩下一頁紙,小說家以為仍有一頁是自己的心血,沒想到那一頁電影劇本,只有一句出自作家手筆。說這話的不是普通作家,而是以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寫《百年孤寂》、聞名於世的南美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奎斯。
作家不是在吐苦水,不過講出一個事實,名著改編為電影劇本,屬另一類創作。經過導演處理,自有它獨特的風格。電影的語言(包括影像、剪接、對白)與文學的語言,可以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作家只需一支筆,(現在是對着一台電腦)駕馭文字,得心應手(不用說,豐富、具創意的內涵,決定了作品層次的高低,詮釋是否出色,那是一部優秀作品的先決條件),自能營造出一個屬於作家的天地,能否感動讀者是另一回事。導演要駕馭、關注及解決的問題,可要比作家複雜多了。而觀眾對電影,認為好看,不好看,那要求反應,更為直接了。
《百年孤寂》屬劃時代作品。加西亞.馬奎斯藉此著作獲得一九八二年諾貝爾文學獎。剛出版的《小說風》創刊號訪問本地作者、文化人,談及他們最愛的小說。共有四位(包括梁文道、林超榮、韓麗珠、謝曉虹)推介《百年孤寂》,說那部著作是他們的至愛。其中以韓麗珠的推介,貼近作品的魔幻寫實風格:「馬奎斯描摹的幻象如此真實而具震懾的力量,甚至令人懷疑眼前所見的一切,最終都會像小說中輪迴般不斷重蹈覆轍的家族,被白蟻蛀食而成空。」
八十年代「進念.二十面體」把《百年孤寂》搬上舞台,是用身體語言來表達小說內涵:「當我們演繹那聲音和手勢的意義的那一刻,那海市蜃樓般的城市即將湮沒。」《百年孤寂》是魔幻寫實,「進念.二十面體」採用很特別的舞台處理方式,沒有對白,只有單調音符,只見演員身體游移運作,一條又一條發光的繩,把舞台的時空劃分開來,還有耀眼的大白布,極具流動感。
明白不明白舞台上表現的是甚麼,與懂不懂小說的涵意是兩回事。《百年孤寂》舞台上,演員身體運作,是一種語言,控制得宜,一如文字,感人的文字,同樣可以表達人生的哀傷、歡樂、困擾、沮喪、單調、無聊。同樣可以觸動人心。
《百年孤寂》沒有電影版本,因而無從比較電影與小說的差別。《百》出版後十七年,馬奎斯寫成《愛在瘟疫蔓延時》。那是一九八五年的作品,馬奎斯的作品不再魔幻了,新作是向傳統現實致意。小說情節及筆觸仍有着馬奎斯超現實的風格。八八年在紐約定居的文友興高采烈告訴我,他以一千美元購得馬奎斯的親筆簽名本,我的硬皮裝第一版英譯本,售價不過是三十八美元而已(我請文友在書內頁簽上他的姓名,希望他有一天成名了,我的簽名本也水漲船高)。二十多年後,《百年孤寂》仍是馬奎斯的最好作品,不是《愛在瘟疫蔓延時》。至於我的文友,仍未成名。

把《愛》改編成電影,那劇本不知道有沒有讓原著作者看一遍,提供提供意見,還是導演覺得依照原著(或忠於原著)拍出來的作品,應該不會太差的了吧。他是沒想到,(我看之前也是沒想到)竟可以差到這地步。《愛》片看來是那麼的疲倦,男主角疲倦,女主角疲倦,眾配角也沒有神氣可言,整套電影看起來,可用一個字來形容──倦。這樣子的詮釋,與電影是否貼近傳統現實還是超現實無關,是與導演眼高手低有關了。
張愛玲短篇作品《傾城之戀》的結局,帶出一點陰差陽錯味道,一場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讓一對男女不得不走在一起,拍成電影,看起來有點牽強。戰爭不過是背景,沒法彰顯出亂世男女的情愛來。在《愛在瘟疫蔓延時》,馬奎斯寫的瘟疫,場面寫得具體,人性刻畫入微,寫出蔓延人世間的不只是病毒,備受考驗的情愛,一如瘟疫,處理不好,同樣會是一場災難。
《愛》一片的導演米克紐維在選角上出了問題,還是在指導演員演繹角色時出現上偏差呢。為甚麼同一位男演員積維亞巴頓在《2百萬奪命奇案》有如斯出色表現,把冷酷殺手一角演活了。但在《愛》片中他卻把一名癡情男子的角色演壞了,說他多情,不如說他像名Dirtyoldman更為恰當。手法寫實,也不用把電影語言弄得如此乏味,以至男女演員疲態十足,演來毫無神采可言。導演該不會拿着名著,手足無措,不知怎樣處理的吧。高安兄弟導演《2百萬奪命奇案》的電影語言見章法,具吸引力,米克紐維則把《愛》打下十八層地獄,無法超生。
患病後的起初幾年(一九九九),馬奎斯已減少寫作,前年他擱筆,不再寫了。有一本《百年孤寂》夠好了(這部著作不好拍成電影,拍得出色動人恐怕更難,最好還是不要拍了)。
《愛在瘟疫蔓延時》拍成電影,卻毫不感人,當然與作者原著無關。不過,事隔多年,再翻看此書,遂明白到:有些書,看一遍還可以,再看可不成的。
(更正:上期《叫書本太沉重》提及《書比人長壽》作者應為趙家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