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浪窩旁邊一條岔路往下走,朝北,柏油路面平坦得令人乏味。好在一路沿着企嶺下海的海灣,頗有山海交錯之勝,從行山的角度來說,有景致可看,也就差強人意了。稍遠處是兩座鬱鬱葱葱的小島,烏洲與三杯酒,點綴着海天交會之際,增加了風光的綺麗變化。路過榕樹澳,往深涌方向,依舊是沿着海灣走,就逐漸走入寧謐的地界,不但離市囂遠了,而且像是走上了時光倒流的小徑,回到兒時在海邊奔跑的無羈歲月。聽浪濤輕輕拍岸,迴響在耳際的,是空寂與冥想的交織,千百年往事湧上心頭,而我在這裏,在香港新界的化外之境,沿着一道北向的海灣,默默前行。同行的朋友突然嚷起來,有村落了,咦,還有高爾夫球場。
深涌是個廢棄的村子,隔着一道溝渠,居然有人建起了粗具規模的高爾夫球場,在一片荒寂的隙地中,在山海交錯的隱蔽處,投資發展休閒娛樂產業。溝渠中游着一群群溪魚,約莫都有半呎來長,倒是酥炸了下酒的佳肴。村子早廢棄了,叢蕪中有間天主堂,三個字還明晰可辨,但是屋頂的十字架卻已破損,只剩下孤零零一根木柱,無助地指向天穹。還有間鄉村學校,也已廢圮無人,雜草叢生,看來荒廢已久。想來村子本來是有農地的,村子廢棄了,種田的走了,地還在,土地產權還在,所以有了高爾夫球場。至於究竟是幾經輾轉,怎麼成為投資產業的,只好留待將來的地方史家來述說。看來是研究社會學與人類學的上好材料,可以寫成一篇出色的博士論文。
過了深涌,就開始一路爬山了,山路崎嶇蜿蜒,時而進入蔭翳的樹林,時而爬過嶙峋的高崗。七轉八折,就聽到潺潺流水,走進了茂密的叢林,枝椏交錯,古藤盤繞,溪澗清澈,水邊還長着叢叢簇簇的蘭草,墨綠色的葉脈發着幽光。再走,眼前豁然開朗,左邊是圍籬圈繞的花圃,右邊一片曠地,盡頭是石牆砌起的一棟大屋,頗有威儀地矗立在陽光中。大屋的門楣甚高,台階是厚厚的石條壘成,然而大門卻封上了鐵板。可能從前是座祠堂,改造成現代別墅之後,前後倒轉,正門成了屋宇的背牆,倒是有銅牆鐵壁的氣勢。石牆的隙縫冒出叢叢野花,奼紫嫣紅,很有點法國南方普魯旺斯鄉間住宅的情調。
這裏是白沙澳村,屋舍只有七八間,其中一間正傳出普契尼歌劇《蝴蝶夫人》的一段詠歎調。我們在村前村後繞了繞,發現屋舍全都翻新過,潔淨素雅,而且都裝上了空調。住戶好像全是洋人,有個金髮碧眼的小女孩對着我笑,大概是笑我張頭探腦的笨拙。我們向一位中年男子打招呼,稱讚庭院整治得好,他高興得很,說自己動手,花了三四年功夫修整的,適合孩子們成長。他說,雖是新西蘭人,可是香港太好了,他愛香港,愛這個村子,不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