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走了,享年九十八,依中國習俗,加天地人三歲,已是一百零一。
悲傷嗎?不。媽,為人,一向安排好一切。這兩年,她已凡事不聞不問,連我們這群孩子也不瞅不睬了。這好像準備好了,告訴我們,沒有什麼好哀傷的。
爸爸逝世完全不同,前一天還能溝通,就令人悲哀得多了。
老人家的一事一物都在教導我們。父親臨終前還有一點痛苦,媽媽的食量逐日漸少,有如老僧入定,在睡眠中安然過去,我們看見,如果還學習不到這種死亡方式,是太愚蠢了。
儀式是極煩的事,交給商業機關辦理好了,定好個價錢,一條龍服務,不必再操勞。回顧家母的一生,年輕時甚為活躍,曾和周恩來演過同一場舞台戲,嫁給爸爸後當老師,後來又做了校長,數十年。
教育界的薄薪難不倒她,善於投資的母親,那麼多年前,已知道怎麼選擇,買的多是美國的兵工廠的股票,存款巨額。
「我一共有五個兒女。」她宣佈。
什麼?我們都儍了,姐姐最大,哥哥第二,我第三,還有個弟弟,一共四人,哪來的第五個?
「這個兒子,叫錢仔呀。」她笑着說:「從來不出聲,最聽話了。」
雖然有潮州女子的勤儉傳統,但對我出手濶綽,每每股票一有斬獲,都給予兩三萬港幣:「拿去買糖吃。」
那時候我已四十幾,每次收到,都臉紅。
友人記起媽媽,第一件事就是她的酒量,一瓶X.O.白蘭地兩天喝完,幾十年不變,最後的日子已大為減少,但也早中晚飯必喝一大杯,不加冰,不添水。
靈前,我們當然把酒呈上,其他人都燒什麼紙車紙屋,我們的白蘭地,可是真材實料,老人家在天上,看到了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