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到大三巴街去找雷明,他的「臻品畫廊」在戀愛巷口,巷,本來髒亂,不利戀愛,忽然擱了四五座花壇,算整治了車患,看得見雷先生掛在窗櫥的「牌坊」,原作,賣去了,他的畫,總有洋人等着,顏料一亁,就來捧走。
《花渡》用了雷先生的「秋意」做封面,將來《狼八式》出版,《八十八夜》改版,我仍舊要借他的一點顏色。畫,要畫得仔細不容易。年前,看到他畫廊的小閣樓靠牆泊着一方繃了的畫布,一團新綠,迷濛而混沌;月前偶見,那綠又飽滿了些,疊出了山野的輪廓。
「讓你看一幅新作。」雷先生說。畫,才嵌到框裏,油彩還會纏人。畫的,是野地上兩朵花,一朵含苞,一朵浴着斜暉,開得好嫻雅。「旁邊,就是一座荷塘,但我沒把其他的畫進去。」荷,見多了,總是一池俗豔,爭半日的長短,從沒見過有人畫荷,畫得這樣淡然,讓筆墨,讓那一瓣清香,遠離眾荷的喧嘩。
畫畫,或者,也像寫作一樣,得講火候,一筆一筆補進去,少年時,以為補造化的紕漏,回頭望,補的,原來只是生涯的粗疏,直補到掩盡生澀的浮彩。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原來寫過一本叫《紅荷千朵》的小說集,爭妍,也是爭,難免水深火熱;唯有雷先生筆下,那一兩朵白蓮,讓人看着清心。
石頭店裏,掛了一幅水彩,黎鷹畫的「天主堂」,淡紫色天空,飄着千羽白雪;我的路環島不下雪,只是那天下雨,畫家躲慢了,讓大化在紙上添了幾筆。雷明的新作,且名為「初夏」,畫到後來,某天,鄰人偕狗串門,狗尾一搖,畫面竟多了一捺,狗主失色,怕要賠上家當,倒是雷先生豁達:「掃出來的肌理,正合畫一條河……」順勢使筆,花莖旁,就多了一彎逝水送斜陽……要美得出塵,原來,還得有那一點點的意外。「看着這幅畫,就憐憫畫外那一塘拚死爭出頭的紅蓮。」這畫,我是要買的,買下來高懸店壁;那一面白牆,白了快五年,終於等到這一框寧靜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