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香港或者還沒有一個雕塑家會被稱為「大雕塑家」,但當唐景森離去之後,我驀然回首,才發現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他的摯誠,贏盡了香港藝壇黑白二道的友誼,他的匠氣,畢生苦苦邀你撫摸的裸體木雕,從木頭到肉手之間,無一不是有生命的實體。又因為他的傷殘,造就了太多的「不成比例」;更因為他太直接、太坦蕩蕩,讓那些「藝術論述」無地自容,他一直備受低估。都不重要了,現在他已步入「他朝君體也相同」的大宇宙中,見證了真正的眾生平等!
記者、部份攝影:馮敏兒
未完成的一刀
一個駝背,終生要用一雙枴杖行動,自小呼吸系統有困難,聲帶也帶點沙啞,晚年還天天鼻插氧氣喉管的傷殘人士,親愛的唐景森同時是香港最偉大的雕塑家之一,他的藝術非常淺白,木的紋理、赤裸的人體,總令人有情不自禁摸她一摸的衝動,有時長了翼,初時像種子,後來發了芽。30多年來,他聽盡了木的心聲,手起刀落,人木合一,就是他的「藝術」。去年一場大病死不了,今年2月29日的寒冬裏,上帝失驚無神便接走了他。身為VAS(香港視覺藝術協會)的創會成員,第35屆年展還來不及開幕,他就走了,徒兒把他無名沒姓,才割了一刀的「遺作」送去參展,延續35年從未間斷的活動,以此為他編織傳奇。
誠實是唯一藝術
享年67歲的唐景森,自從72年隨雕塑家張義學習雕塑後,即活躍於香港現代藝術運動,74年共創VAS,從事藝術中的「重工業」。他的作品感動,還不及他真誠為人最叫人動容。著名攝影家梁家泰認識唐景森在少年時代,那時他已經滿腦子好玩搞作,紮孔明燈、龍型巨大風箏奔過梅窩沙灘的上空。到他變成藝術家後,更從不屈服於身體的局限,就像所有人的證供一樣,梁家泰就從來沒聽過他的半句怨言。03年梁家泰把他放入其在滙豐銀行總行舉行的攝影展《都市英雄》系列之內。與他同行30多年的著名藝術家朱興華,轉告他的堅持:「藝術應該是一種誠實的表現,除此再沒別的。利益、他人從來不能左右他的堅持。做得他學生的,全都是誠實、熱誠的孩子,以為學吓雕塑就自稱藝術家,他一定不會收。他就是這麼簡單而令人尊重的一個人。」
蛙王眼中慈善家
唐景森出身富裕之家,爺爺戰後舉家來港,在大嶼山梅窩買了大片土地,建祖屋用的磚也有自己的磚窯,兄弟姊妹有醫生、護士,自己則是漁農署的公務員。當年的倒楣前衞藝術家「蛙王」郭孟浩,88年從美國回港總得他的收留,住在梅窩度假屋。沒飯開,他又會拿作品賣給他,變相提款機。郭孟浩稱他是香港朋友中思想最前衞的一個,更好體諒藝術家,「別人只顧自己賣畫,他早在70年代已辦《時代青年》雜誌,找我題字畫封面。」郭說。
葉麗萍親聞性愛藝術
去年翁維銓導演的太座葉麗萍在香港城市大學幫唐景森辦個展《弄色》,翁大導不以為然:「唐景森最威水係木雕,你幫佢搞攝影展,點夾?」但可這是大雕塑家的選擇!一幅幅毫無羞恥之心,坦蕩蕩的裸女,就好似「艷照門」的一眾主角,很性愛的一種藝術。去年病到死吓死吓,才出院就撐着枴杖,站在他的噴墨打印機前,一站便6個小時,為他的艷照着色,這一刻,就好像為他的人體木雕輕輕打磨。他對葉麗萍說:「我玩顏色,也玩弄色情。當所有人都話雕塑家是色盲,冇顏色感,我就玩畀你睇!又如果你們要用色情的眼光來睇女,我也是在弄色,玩弄你的『好色』!」
徒兒心中手起刀落
唐景森自香港視覺藝術中心建成之後,便差不多長期住院,徒兒馮力仁93年拜入門下:「初見這位老弱傷殘,我唔信,但當其他雕塑老師一味教你『走精面』,秘技、貨源收收埋埋,他卻一開始就教你磨刀、用鑿,無私相授,對念電子工程的我最敏感,知道今次真係堅喇!從此就開始了我的雕塑生涯。」最令馮力仁感動一次,還是親眼見到唐景森夾着兩支枴杖,手中一鎚一鑿便對着真人比例6呎高的裸女木雕,手起刀落,只一刀就到位,準繩度之高就算他做了十多年雕塑後,到現在還不能理解!還有當你看見他修長如女的一雙巧手,你定不相信那是一雙雕塑家的手,你找不到地盤工匠的粗厚肉墊!」
撫木沉思大雕塑家
本地雕塑家周順強描述:「他總愛獨自撫木沉思,在夜闌人靜時傾聽大自然的細語。當靈機一動時,他便揮斧破木,木屑紛飛,作品在瞬間便已完成。他的作品精簡至極,絕無累贅旁枝。」唐景森的作品環遊過世界,香港藝術館、香港文化博物館、台北美術館、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中文大學、城市大學均有收藏,但我們的香港藝術館還欠這樣一位刀法如神的「大雕塑家」一個有力的承認,有力的影響評估。
「藝遊鄰里計劃4:薪火相傳──
香港視覺藝術協會第35屆」
地點1:中環香港大會堂低座展覽廳
日期:即日至3月19日(10am-8pm)
地點2:葵芳新都會廣場
日期:3月22日至4月6日(10am-8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