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文書屋羅志華的追思會,聽別人談論他的一生,發現這個人,果真是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書僕。就像我從前爬上灣仔舊樓那間破爛書店,看見的他,總是長期維持同一姿勢,坐在電腦前,不動如山。
日子那麼悠長,人世那麼紛擾,一輩子只做一件事,或許比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簡單容易一點,卻也一點不易。
但人們會記得的,就真的是事情。「青文」是這城市許多讀書人或深或淺的記憶,每個個體各自的情感與經歷裏,總有那個躲在背後默默打點的身影。
有時和友好肆無忌憚講些touchwood話題,說將來墓誌銘想要寫甚麼(實情香港寸金尺土,是否有錢有地立個小墓碑也成疑),浪漫派想學大詩人說「這裏躺着一個詩人」無疑很詩意,但說來說去,還是小津安二郎墓碑上的「無」最高招,境界超脫。他一輩子拍電影,或者收窄一點,他一輩子只拍一齣電影──不論拍了幾多部,看起來都像是同一部。
普魯斯特一輩子只「追憶逝水年華」,塞尚一輩子只畫蘋果,柯德莉夏萍一輩子只做貴族(落難的或不落難的),哲古華拉一輩子只革命。看似執拗地忠誠,卻也是因為別無他法,可以是蘋果選擇了他,革命選擇了他。
愛書人最大的幸福,卻是「普通讀者」維珍尼亞也嚮往的美麗許諾,想像他日排隊等待面見上帝領受賞罰的時刻,那句至高無上的:這些人不需要獎賞,他們一生愛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