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區政府招聘廣播處長,因為學歷問題,又鬧出一場風波──住在「港人治港」的香港,三天一「事件」,五天一「風波」,永遠多姿多采,不愁沒有「創作」的話題,這是香港這座「國際城市」令人着迷的地方──是學歷重要,還是知識當先?億萬富豪,做生意的目光靈活遠大,為甚麼多半是小學畢業;擁有殖民地大學學位的高官,為甚麼多半儀容平庸,不是行政疏忽,就是鬧公關災難?
一個老問題,探討起來,卻有無窮的趣味。有一個聞名的故事:美國汽車業巨子亨利福特,從來沒有讀過大學。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歐洲局勢動盪,英法盟國參戰,福特主張美國要袖手旁觀,不要捲入歐戰戰局。芝加哥一份報紙的社論指摘福特,說他是「無知的投降主義者」。
這一年福特早已名成利就,怒不可遏,那時候的美國資本大亨,還不太懂得言論自由的精神,控告這家報紙誹謗。
法庭開審,被告的報紙,請來很精明的律師,請福特站在證人欄,有意向陪審團證明,福特是一個無知的人。
所謂「無知」,律師認為,就是書讀得少之意。辯方律師知道,如果能向陪審團證明福特「讀書少」,就可以洗脫誹謗罪名。福特是汽車大亨,對於汽車的機械零件,一定知之甚詳,辯方律師知道,這方面的學問難不倒他,改問其他的「學術」問題。
律師問福特:「你知不知道阿諾德是誰?」阿諾德是獨立戰爭期間的一名美國將軍。福特被問啞了。律師進逼:「你知不知道一七七六年英國派兵鎮壓獨立革命時關鍵的一役英兵的數目?」
福特答不上來,怒不可遏,指着律師說:「如果你一定要我答這些愚蠢的問題,我想提醒你:在我的辦公室,有一排電鈕,我只要一按對了鈕,就可以召喚一個僱員,他可以告訴我隨便那一個問題的答案。請你告訴我,當我擁有一團的知識人,可以替我回答任何問題,為甚麼我需要知道那麼多通識呢?」
輪到對方律師啞了。陪審團認為:福特可能沒有甚麼知識,但他一定很有教育。因為有教育的人,不在乎他是不是一冊人肉百科辭典,而是在需要時懂得怎樣獲得知識。福特有一個通天曉的知識團,令他成為當代首富。
擁有知識,不一定能事業成功、積聚財富,除非知識可以用一個行動的計劃來活用而導向。所謂「知識就是力量」,是不對的,知識只是燃油,如果汽車是財富的成果,同時擁有一百公升燃油,與一輛汽車,不會令汽車開動。在兩者之間,還擁有一項駕駛執照,汽車才會開動。當然駕駛執照只是一張紙,最重要的是一名司機的駕駛術。有的人不需要駕駛執照也能開車,但意外的風險高;有的人根本不會開車,持有的駕駛執照是偽造的。但一輛汽車必須由司機來開動:打火、踏油門、亮燈、雙腳操縱內燃機或煞車器。當中的這一組由大腦操縱的行為最關鍵。
在一個合理的社會,大學學歷是那張駕駛執照,但其中如福特這樣的人,擁有一家汽車企業,是全球汽車大王,大概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到底會不會開車。在馬路上,警察不會叫福特拿駕駛執照出來,因為他的臉孔,已經是美國這個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一面圖騰,福特例外,是時勢英雄的結果,卻不等於你和我都享有此一罕有的特權。
何況一張駕駛執照,除了認可及格的駕駛術,還包括司機在馬路上的品格:禮讓、平和、冷靜,雖然許多人飛車喪生,並非無牌駕駛的非法司機。
這就是「學歷重要還是經歷重要」的爭論焦點所在。亨利福特沒上過學,不等於沒有教育;許多人擁有學位,不一定有學識和學養,但在一門高風險的行業,像開飛機,學歷證書卻是必須,而且擁有證書,還不一定保證機師生涯永久的專業表現。要求馬路上的司機必須擁有執照,不構成對沒有執照但又飛車嫻熟的駕駛者的「歧視」。
政治這門營生,風險很高,廣播處長是一個政治化的文職,即使有學歷,也不一定能勝任,要求高學歷,合情合理。本來要高學歷的,忽然降格,公眾更有權知道是為甚麼。一項政治公職的領袖,要沉得住氣,要表現過人的涵養,性子不要太衝動,英美的大學教育基本上提供這一套人格的訓練,要求有大學學歷,而且不認可太多假冒的亞洲一些鄰近地區的產品,也是中庸而合理的要求。學歷風波,是很有趣的爭論,世上關於人的許多爭論,例如墮胎的正誤、死刑的存廢,往往沒有絕對的真理,也就是說,不像物理化學一樣,沒有所謂ModelAnswer,但香港的教育制度,卻是一套「標準答案」,也就是ModelAnswer的僵化計分制,所以無端端才有一些精英在不適當的時候、不適當的地點,當了不適當而沒有必要的政治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