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開書店的朋友,倒楣了很久,然後在貨倉搬書時給倒下來的書堆壓死了。認識他的人通傳消息時附加一句:黑色幽默。不是真的好笑,而是事情荒謬得令人不得不發笑,幽默不送給死者,留着給活人調適心情。
我喜歡聽朋友的故事,來自不同領域不同國度,像打開窗戶,放點新鮮空氣進來,我那狹隘而片面的小房間。有些事我以為沉重得無可計量,彷彿沒有任何退路,走進別人的生活,同一件事,換了場景,也不過爾爾。
比如坐牢。內地朋友甲,身邊有好些朋友坐政治牢,一坐便是十年八載。青春期進去,出來時已像個老人。最初還憤怒,習慣了就好了,出城外探監像過一個長周末。前幾年,甲的一個哥兒也莫名其妙給關進去。那哥兒我知道,氣質是文人,行為是農民,該翻土就翻土該播種就播種,不轉彎抹角。
剛關進去,甲去看望他,見他精神甚是萎靡,怕他捱不長,就說:「碩博連讀吧。」鼓勵他把未來八年當是碩士和博士課程一起連着修讀,不要想太多。不久,給他送去一批文化史書。果然激發了他的進修潛能,忙叫甲找來藝術史、思想史、戰爭史……甚麼史都好。
最近他給減刑提早放出來了,回到從前的生活,鬥志更盛,自嘲已高速完成史學博士課程,由監獄部門頒發學位。哥兒重聚把酒談笑,和朋友甲大講黑色笑話。
很樂觀嗎,或許。我只知道,不抱持這樣的態度,很難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