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瑞典漢學家馬悅然(GoranMalmqvist)教授在瑞典駐中國使館當文化秘書時,突有訪客求見。來者是康有為女兒康同璧,她請他幫忙校對南海先生遺著《瑞典遊記》的手稿。康有為(1858-1927)自「百日維新」失敗後,流亡海外凡十六年,歷三十餘國,百年前即有《歐洲十一國遊記》問世,《瑞典遊記》沒有收入其中,馬教授猜想是當時找不到懂瑞典文的人來核對中文譯名可能的錯誤。
《瑞典遊記》第一篇記載康有為父女於1904年八月十九日清晨自挪威抵達瑞典京城斯德哥爾摩:始以為瑞挪同,國小民貧,必不足觀。驗行李訖,甫出汽車場,流觀道路之廣潔,仰視樓閣之崇麗,周遭邂逅士女之昌豐妙麗,與挪威幾有仙鬼之判。
他對挪威印象奇劣:「今挪雖自立,而瑞人之明秀不群,實非挪人猥瑣所能望。」康有為眼中的瑞典,冠絕萬邦,「華盛頓號稱幽麗,柏林號為整嚴,比之有天人仙凡之別。下視巴黎、倫敦、紐約,湫溢囂塵,其如地獄矣。」
遊客對一個地方的好惡,不必客觀,自己決定就是,但康有為對瑞典另眼相看,除山水外,還因為這國家的社會福利制度貼近他在《大同書》的構想。居留期間他參觀過學校、托兒所、養老院和貧民收容所,所見所聞都讓他相信「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理念都在眼前得到實現。
康同璧為1973年瑞典文版的《遊記》寫了序言:〈憶與先君携遊瑞典〉。文中說到:「戊戌蒙難,身經十一死而未死,祖塋被掘,胞弟受戮,……然先君處之泰然自若也。蓋先君以身許國,向以國家興亡,人間疾苦為己任,早置死生於度外矣。」
「公車上書」的南海先生憂國形象,是老一輩中國讀書人的共識。二十七歲那年,李鴻章日本簽訂和約,割讓了遼寧和台灣,他以一晝兩夜的光陰寫成了〈上清帝第二書〉,請光緒「變法成天下之治。」政變流產,本來罪不在己,但近人對他功過的評議,頗多負面。
葉兆言在《陳舊人物》書中有一條說康南海在史上留名,「在於只是一個轟轟烈烈的開頭,他許諾了一大堆根本就實現不了的理想,真放開手來讓他做,不知道會出現甚麼樣的糟糕局面。他是一個失敗的英雄,因為失敗,倒給人留下一個壯志未酬的好印象。」
柳葉在〈康有為稱不上貴族〉一文所引的兩家之言就沒有這麼客氣了,薑鳴說康南海「天生就把現代政治家的陽和陰、優點和缺點,理想主義和機會主義、公開操作和私下交易,糅合在自己身上。」台灣學者黃彰健在《戊戌變法史研究》還說他篡改光緒密詔抬高自己的身價,以此募捐集款,提供他全家流亡生活和活動之用。
康同璧在《遊記》序言的兩句話說對了:「先君嘗言,一生享天下之大名,亦受天下之大謗。」今天斯德哥爾摩郊區有「康有為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