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鳴高來香港開演唱會。跟已故的帕筏洛提相比,大胖子帕筏洛提性格鮮明,個人魅力傾瀉,在歌劇中,無論演哪一個角色,帕筏洛提如山嶽,如太陽,都是他自己,是「有我之境」。
杜鳴高卻不同,他演過一百五十多個歌劇主角,從高峻的華格納,到浪漫的普切尼,杜鳴高在歌劇中善於隱藏,他讓三百年前的歌劇人物附體而復活。杜鳴高如河川,如星辰,他縱橫歌台,沒有自己,屬於「無我之境」。
一個藝術家,是「有我」高一些,還是「無我」卓越,中國自有宋詞以來,已經有這樣的爭論。以電影而論,史匹堡的作品,每一齣都顯示他的赤子童心和人道精神,不論《奪寶奇兵》系列的調皮活潑,還是《舒特拉的名單》和《慕尼黑》之哀傷深沉,都是史匹堡其人其志的兩面,屬有我之境。列尼史葛的產品,工巧藝熟,從《異形》、《末路狂花》、《帝國驕雄》,觀眾不知道大師的內心世界是什麼,但不要緊,列尼史葛以精冷的鏡光,呈現今古異色的大千世界,屬於無我之境。
鬼才添布頓,由《無頭谷》到《魔街理髮師》,沉魔弄幻,每一部都有色彩譎奇的個人簽名,是有我的作品。但哀才李安,每一齣的題材背景,都出人意表,自己的情感壓抑得很深,是無我的意境。
杜鳴高也有點是這樣。肥胖也是四射的魅力,有沈殿霞為證,帕筏洛提在生的時候,三王獻唱,帕筏洛提是中心。帕筏洛提走了,世界才懂得留住千面的杜鳴高,才開始欣賞這位巨匠。在歌台下,帕筏洛提酒色縱濫的私生活有點陰暗,但杜鳴高卻是真君子。他擅於在生活中節約情感,把情感留在台上釋放。
論傾倒眾生的台緣,帕筏洛提佔了一些便宜,但這位大胖子不在的時候,杜鳴高卻代表了一點點恆常的標準。在這個意義之上,帕筏洛提像道家,杜鳴高有點像儒家,雖然中國的儒家其實很悶。地中海的一泓碧波,花開兩朵,灌出不一樣的芬芳。這個世界,除了帕筏洛提,還有杜鳴高,令人對造物的神奇,在一片金光燦爛的天籟裏,多了兩分奇幻的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