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故事 - 陶傑

床邊故事 - 陶傑

真沒有想到,在目前這個形勢,還肯讓你拍下來的,才是真正愛你的那個。
那天夜裏,你提起手機,本來只是說笑,隨便問問罷了。哪知道她沉默片刻,咬咬牙,把枕頭在床背墊好,主動靠下來,叫你goahead。
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問:「真的?你不怕,你也不會後悔?」
她熟練地擺了一個誘人的體姿,搖搖頭。你看見她剛才還是滿臉歡顏,此刻眼眶含着晶瑩的淚水。
這下子反而給你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她含淚凝看着你,嘴角牽動一絲楚楚的笑容。你拿着手機,不知道是按下快門,還是丟下的好,只是暗暗後悔為什麼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女人的感覺來時,往往有意料不到的行為。全世界一千個女孩子,這時都極其畏懼攝影機,你說要跟她拍照,她會用鄙恨的眼光看着你。但是眼前這一位不同,她反客為主,在這等風頭迅猛火勢激烈的時候,她竟然願意,而且馬上擺一個栢芝的甫士,叫你馬上拍。
你舉起手機,裝模作樣地對焦,心中大起狐疑:她是不是瘋了,還是有別的意圖?下意識地看看房門,還以為這是一個什麼陷阱,外面有幾個大漢,隨時破門衝入,說你欺負他們大哥最鍾愛的小女兒,一張牛肉刀架在頸際,叫你繳付五十萬。
但門外無人,房間一片死寂,證明是你自己的小人之心。
她裸着身子,靠在枕上,等着你拍她。
你拿着手機,赤條條地站着,有一種滑稽的感覺,你的角色,通常是獵人,而她只是獵物,但這下子,你呆呆站着,反而不敢按下快門,形勢倒過來,你像站在被告席上,她冷冷地裸躺着,像一個審判官。你像老鼠,她盯着你,成為一隻黑貓。
她令你知道她的立場,一切簡單不過:她對你一片真愛,愛得義無反顧,愛得全世界千萬人而吾往也,她不怕你將來把照片外洩,她不惜用這種半自毀的態度告訴你:對你,她是認真的,她願意把未來押下,與你豪賭這一場。
你縱橫情場,從沒遇到過這樣一位對手。她的身體抹上床頭燈的一層昏黃,你呆站着,側頭看看鏡子,見到自己拿着手機的身影,也沒有肚腩,像陳冠希,卻也像一個儍瓜。她在等着,你的手在顫抖,空氣像凝結了,她點着一根煙,一動不動。她的笑容竟然像聖母一樣莊潔慈嚴,你全身顫抖着,手機的那個快門,就是按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