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灼祥
拔萃男書院校長
電影《追風箏的孩子》改名為《追紙鳶的孩子》比較恰當,風箏在空中會發出鳴響(因為在紙鳶上繫上絃或風笛,升上天空遇上強風,鳴叫起來,像箏的聲音),紙鳶一樣以紙製成,(因沒有繫上絃或風笛)卻不會發出聲響。不過,如今我們多以風箏稱謂取代紙鳶,不管飛在天上的紙鳶不會像箏一樣鳴叫。
《追風箏的孩子》,電影開始一幕:刻劃阿富汗鎮上天台站滿孩子,地上走動着孩子,都在放紙鳶,場面拍得流麗動人。少爺阿米爾和小僕哈山合作,一個負責拉線,扯動空中紙鳶去向,另一個拿着線筒,放線或收線。這是一場空中戰役,是空中飛翔的紙鳶與紙鳶的比拼,誰可把紙鳶控制得宜,自有機會勝出,戰敗一方的紙鳶,落得斷線下場,隨風飄去,而可以把它找到,是勝利者的另一種光榮,打敗對手之餘,還拿到戰利品,很好的獎賞。而哈山是找斷線紙鳶能手,他有預感,知道紙鳶會要飄到那一方向。
《追風箏的孩子》故事發生在六、七十年代的阿富汗,那是一個放風箏的年代。在阿富汗如是,在香港一樣。那時居住在上水的三層高唐樓,是五十年代上水石湖墟大火後重建的唐樓,整個墟盡是三層式的建築,三樓再上便是天台;天台,正是黃昏過後孩童一起放風箏的好地方。
在新界小鎮放風箏,可沒電影場面那麼壯觀,放風箏屬一個人的遊戲,不必靠助手去拉線(像影片那樣子拉線,手掌該會有如刀割的損傷)。
黃昏過後,孩童都湧到天台放風箏,最具殺傷力的紙鳶,是馬拉鳶,控制得宜,它在空中的移動速度可快,順風飛行,瞬間可從南端移至北端,因為速度太快,殺傷力強。要𠝹斷對方的線,看似不費吹灰之力,實際上牽着馬拉鳶的線須十分講究,紅藥水玻璃線或魚絲線屬上選。價錢昂貴,非一般孩童負擔得來。退而求其次,只好自己動手,親手去製造玻璃線了。製作過程一點不簡單,要找一位或以上的幫手,到郊外空地,在兩株樹之間,設立臨時玻璃線製作工場。先把煮熔的樹膠放入鐵罐,加入玻璃粉及紅藥水,在兩棵樹中間空地放置一張木凳,上面擺放穿了小孔的鐵罐,將另一鐵罐混和好的藥水、樹膠及玻璃粉倒進去,白線從鐵罐小孔一端拉至另一端,線轆一邊放線,另一邊收線,如欲有更佳效果,可拉着線繞着大樹,來回走動,把線在兩樹間風亁,然後把線收好,就可得到極具殺傷力的藥水玻璃線,比紙鳶商出售的玻璃線質地更好,更有機會憑此線在空中稱王稱霸。
那時有一位中年人也愛在天台放紙鳶,他技術高超,所用的馬拉鳶是最上等的,用的是玻璃藥水魚絲線,線轆又大,出線速度比我們的都快,他一出現,孩童的風箏在空中活存下來的機會絕無僅有。有一次,幾名小童合作去𠝹斷他的風箏,兩個風箏低飛,飛到他的「楚霸王」紙鳶,一上一下,瞬間都壯烈犧牲了,另一隻風箏趁此機會在高空衝下,趁着風勢,力量極大,那小童拋動線轆,讓出線速度加快,憑此策略,把「楚霸王」也𠝹斷,那該是記憶唯一一次的勝利。
沒想到在阿富汗,放風箏也會成為政治不正確的活動,在塔利班得勢的日子,孩童連放風箏的自由都欠奉。電影帶出來的訊息眾多,其中一幕,在塔利班統治下,人活在恐懼中,沒半點自由,該是最痛苦的了。長大成人的阿米爾,成了作家,那也沒甚麼了不起。早年性格懦弱的他,為了救好友哈山的兒子,重返阿富汗,再次見到昔日的小惡霸(如今是大惡霸),說是救哈山的兒子,沒想到最後救他的,還是哈山的兒子,他用一支丫叉,打盲惡人一隻眼(回應了童年時期,哈山拿着丫叉對抗小惡人,教他知難而退,救了阿米爾)。
阿米爾救哈山兒子一幕,處理得有點牽強,可信性低,卻大快人心。阿米爾與哈山的兒子能夠逃離虎口,不無僥倖成份,是小說與電影計算出來的動人場面之一。阿米爾從懦弱變得剛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皮肉之痛。相對哈山少年時為了小主人所受的痛楚,成年後,為保衞主人家園而遭殺害,阿米爾所付出的,可算微不足道。
《追風箏的孩子》拍得好的場面與處理較差的場面此起彼落,有時甚至顯得風格有欠統一。要是影片只集中講述兩名阿富汗少年的故事,場面的處理或許會容易多了。但這套電影想講的可要多些,想傳遞的訊息也多:人世間的背叛和贖罪,無望與希望交替。戰亂年代,人多顯得脆弱無助,卻仍有人會堅持人的尊嚴,在生死關頭,仍流露出人堅毅一面。阿米爾的成長,懦弱的他,最後變得剛強是電影主線之一,真正牽動人心的場面,卻是由哈山演繹出來。到了最後,我們最懷念的也是他這個角色,我們最想見的也是他(要是他仍在生就好了)。看到他兒子的表現,有乃父之風,我們自感欣慰。
最後的一場放風箏場面,沒有潛伏的危機,不會有欺壓(像小惡霸欺負哈山的兒子),不再驚心動魄了,是讓觀眾看到人間有情,有希望的好。最後一幕,處理手法很荷李活式的,苦難過後,有一個快樂結局,我們也樂意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