殭屍吃齋菜 - 鍾偉民

殭屍吃齋菜 - 鍾偉民

文章要煉;煉,有個不好處:一篇專欄,總是寫不完。
字一煉,言簡了,意還在,點到即止,留了餘地和餘味,本來最好;然而,天天寫,哪有這麼多的「意」?「半個鐘頭,我就寫完一篇稿。」人家有異能,我不羨慕;要快,我五分鐘,就寫完;寫完和寫好,是兩回事。
快,最容易,多分段,自創「:……!!!」「:──」等怪符,五百字的框框,三百字就「填」滿。
這三百字,一個比喻,吃掉大半,譬如,譏人下筆拖沓,一句:「每個句子,都像浮屍。」能說明白;要寫得長,這浮屍,還可以再漚,再膨脹,變成:「句子,像浮屍;段落,更像吃了好多條浮屍的浮屍;其中一條,還吃掉一座鯨;這座鯨,泡了幾日,早脹得像一個島……虛浮的大島上,還住了一幫虛浮的巨人。」比喻冗長,不當,可以變成癌;可惜,偏有人愛拿不斷增生的比喻膿血去換錢。
其實,要寫得快,也有「妙法」,就是「粗疏」;夠粗疏,下筆如有神。煮字「費勁」,就不要煮了,說成:「寫東西,用了我好多的:──氣力。」不知道「省事」,何妨脹成:「這麼做,就方便,而且:──輕鬆多了!!!」靠粗疏起家,當然是「一隻殭屍坐在固定的位子上餐餐吃齋菜」,俗稱「尸位素餐」。
「戰後香港畸形繁榮,因為鬧共產黨,敏感的商人都往香港發展……」張愛玲《相見歡》有這麼一句。有沒有留意「鬧共產黨」那一個「鬧」字?從來只有「鬧飢荒」、「鬧瘟疫」、「鬧災凶」,最小兒科,也要「鬧彆扭」;「鬧共產黨」,用「快筆」去寫,恐怕會白而露,淪為:「戰後……因為像『鬧飢荒』、『鬧瘟疫』、『鬧災凶』和『鬧彆扭』一樣,『鬧』起共產黨來,鬧得不可收拾,結果……」一個字煉出來,擲地有聲,明眼人,自然知道這作家話中有話,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