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間接認識的朋友逝世,罹肝癌,四十多歲。從病發到死亡,不過短短數月。
其人樂觀熱誠,處事明快。發病後如常生活,如常工作。除幾位親密朋友外,不通知任何人,探病、問好等舉動,也就基本謝絕。據知有友人以電郵表示關心,回郵中有如此淡淡一句:Guessthisispartoflife'spackage,中譯或可作:大抵亦有生之不可免者。生平熱愛劇場,親密朋友計劃後事之後的追思會,她還參與討論,建議以farewellparty形式舉行;farewellparty一詞我想不出恰當的中譯。現在的舞台演出,結束時往往有別出心裁的謝幕,人生未知是否亦應如此。
對她的治療情況,我所聞不多。只知以嗎啡應付癌症後期難以忍受的痛楚,劑量當然愈來愈大。
我於是聯想到沈葦窗先生,一位雅愛戲曲、獨力長期編印《大成》雜誌的舊式文人。我和他有數面之緣,但說不上相識。他有好幾位經常聚會、一起品茗的朋友,每有戲曲演出,沈先生都會熱心替各人購買戲票。他以高齡辭世,晚年亦患癌症,除家眷外,一概不提及,繼續如常相聚、品茗、看戲。直到最後,再也無法赴約,於是向每人送上便條,大概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抱歉今後不能為各位代買戲票等語。月前我因為編印《崑劇朱買臣休妻》一書,重看了張繼青一九九一年時示範講座的錄影,當中有主持這次講座的沈先生,不久之後他就去世,想來不免唏噓。
於是又聯想到我的父親,他也是四十多歲就離去,但和瀟灑謝幕無緣。他本來在古巴經商,卡斯特羅上台後財產被充公,身無分文回到香港,過了兩年就患上肺癌,未知是否在古巴時抽得雪茄太多之故。以前每逢他回來香港,我們家中總是親朋滿座,但他病倒後卻門可羅雀,他常常為此長嗟短歎。由於欠缺治病費用,母親想過將我們居住的房子賣掉,但父親看到膝下還有五張嗷嗷待哺的黃嘴,沒有答應。到了最後,他是靠吞食克痛藥片來鎮痛的,是當時嗎啡還未流行,抑或太昂貴他用不起,我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