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前總統杜魯門的女兒瑪嘉烈逝世,享壽八十有四。
杜魯門是投擲兩顆原子彈到日本的人物,一念之間,直接屠殺日本平民十七萬。如果你的父親殺過那許多人,做他的女兒,一生難免有一點陰影。
但是瑪嘉烈有美國女子爽朗的十三點性格,她一點也不在乎。世界大戰離她太遠了:琉璜島的戰書、中途島的炮火,她八歲生日,告訴爸爸,她想要一列電動火車,但父親送給她一具鋼琴。
她在華盛頓大學讀歷史,副修聲樂。當她的父親還是總統,她巡迴全國,登台唱歌劇。然而她沒有什麼天份,各地傳媒劣評如潮。《匹茨堡日報》的社論說:「她的聲線歡欣柔美,她咬字清晰,但音樂的悟性(Musicality)尚有待大為提高。」什麼叫音樂的悟性?這篇社論,實際上讚揚小公主,但在抽象的層面,把她的歌藝一筆勾銷,總統杜魯門看了,憋了一肚子氣。
輪到《華盛頓郵報》的樂評更不客氣:「杜魯門小姐公開演唱,姿態多少仍是一位新秀。」杜魯門看見了大怒,由白宮打電話上《華盛頓郵報》找到這位樂評家大罵一通,成為全國新聞。
但輿論沒有屈服。輪到《洛杉磯時報》的樂評家開火:「杜魯門的千金的歌藝,於學生的階段,沒有太大的超越(MissTrumanisnotyetfarbeyondthestudentstage)」,筆鋒一轉,指她「前途無限,但仍須苦練」,並大讚她當晚的演出,最值得稱道的,只是「在台上的一個端莊的站姿」,這番話把她羞得無地自容,自此退出歌藝界,轉行寫小說。
總統的女兒演唱,換了另一個有兩千年擦鞋傳統的國家,一張票一萬元,人人爭着買,一早捧成了天國的嗓子,但美國的知識份子不管你是總統的女兒,照樣抨擊,有種的,總統下一個手令封報紙好了。
改行寫小說,她寫偵探,講白宮的一宗謀殺案,書評家刻薄如故:「她的英文寫作能力尚可,唯不算出色,人物性格普通,懸疑能力良好,她的作品是可供夏日賞玩消遣。」但美國讀者反應不錯──論偵探小說,美國人沒有太大的修養,杜魯門的女兒比不上阿嘉泰克麗絲蒂,但美國讀者草草收貨。
在大選火熱的時候,老太太逝世了,一個平凡的女士,只因為一位不凡的父親,人生如戲,美國女人是幸福的,聳聳肩,半醉着:噢耶?一輩子像一個開不完的party,就此胡裏胡塗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