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粒紀實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教授)

暹粒紀實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教授)

一家住在香港的朋友,每年總邀我們去吃一次大閘蟹。大閘蟹鮮美,但我更愛聽他遊吳哥窟的種種,也許這成了我要去遊吳哥窟的原因。由美國不遠千里而來的兩位小朋友,反而是專程要去看那裏的兒童醫院。三個人的旅行動機彼此不知,然而成行了。
從香港飛到暹粒,問了問當地的華人導遊,他說兒童醫院確實是重要,因為赤柬時期已經把醫院給毀了,醫生給殺了。孩子有病,只能送到泰國去。這裏離泰國邊界大約一百五十公里,可是過境多不容易。
之後,我們發現只要離開酒店,無論去何方,經常會經過這家兒童醫院。其建築外觀線條簡單而現代,但是顏色用了柬埔寨傳統的粉橘、金黃與紫紅,與周遭的感覺很一致。又因牆矮,可以一眼望進院中栽種的花樹。沿牆站着不少人。我們的導遊說:「這些人全是家長,在外面等他們來看病的孩子。這醫院真是好,他就怕你不來,你只要來,看完病他還送你兩塊美金讓你坐嘟嘟車回家。」路旁有大海報,海報上是一張柬埔寨小女孩的臉。
翌日上午我們去參觀女王廟,下午則打算遊洞里薩湖。中午有一空檔,就坐嘟嘟車去了兒童醫院。門房問所來何事,小朋友中的哥哥道:「捐血。」我這時才悟出他是準備了多時,而現在才說明此來的目的。那門房一言不發,帶着我們走過一個長廊,空氣中飄過來雞蛋花的香味。我們來到一個房間,護士即刻拿出表格來,給兩位小朋友填。這護士動作熟練,分別給他倆驗了血型,即時抽血。我心想柬埔寨如此落後,抽血的針頭可亁淨?但兄弟二人躺在兩張牀上一邊抽血,一邊說笑。我抬頭看見牆上一塊大黑板,黑板上記着醫院血庫各種血型的血液存量與當日特別需要的什麼型的血。
這時,來了一位女士,看她的穿着,顯然是遊客。她填完表後,坐下來等。兄弟倆的血尚未抽完,又來了一男一女,二十多歲,滿身洋溢着青春氣息,當然也是遊客。他們三位,聽口音都是澳洲人。
我對澳洲來的人所散發的原野氣息,本來很熟悉。但他們在假期中當個背囊客北上東南亞,隨便租輛自行車,穿街過巷時會到這裏來捐血,而他們的神氣卻是:「這是應該的。」我心底冉冉升起了敬意。
小朋友捐完血,護士馬上給他們一罐可樂喝。又交待要吃一星期的鐵丸與維他命,還有一盒餅亁與一件圓領衫做紀念。這圓領衫可是買不到的。
站在醫院的大門口,向遠處張望。一會兒街角冒出輛車來,那車夫竟然是送我們來醫院的同一個人。他看見小朋友肘彎內貼着的膠布,說:「我的小孩也是到這家醫院來看病的。」車夫眼神中對他們充滿了敬意。

歸途中,我實在想問這兄和弟遠來捐血的動機。我知道不論是在美洲,澳洲,還是哪一洲,現在的年輕人都是在網路空間遨遊。哥哥說:「弟弟去年在芝加哥捐骨髓,我是受弟弟影響。」弟弟則說:「既然已到了兒童醫院,當然就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