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了,過程沒有太大痛楚,頗安詳,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他在宣統三年出生,終年九十六。
我出世時,父親已五十多歲。他極勤奮,每天很早上班,很晚才歸來,拖着疲累的身軀,養活我們一家十口。跟他共聚的時光,主要在飯桌;可能是生活壓力太重,吃飯時他甚嚴厲,不許我們多言。印象中,他是個傳統的父親,我怕他多於愛他。
感謝上天賜他長壽。真正開始和他溝通,是我念大學的階段。那時我搬到宿舍,每星期回家一天。容或分隔加添了思念,每趟回家,我告訴他在宿舍發生的事情,例如前天我被人偷去一個蘋果、昨夜鄰房無端大叫等等,他聽得津津有味,然後重複教訓我:「交朋友,寧願自己吃虧,也不要負人。」
漸漸,父親成了我的朋友、我的良師。
據說,沒有經過嚴寒,梅花不會香。一個醫生,經歷喪親之痛,才可真實體會病人和家屬的感受,而非局限於心理學課本的認知。
父親不是醫學教授,但他呼出最後一口氣,教我成為一個成熟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