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第三世界--一個禍盡蒼生的神話 - 陶傑

星期天休息:第三世界--一個禍盡蒼生的神話 - 陶傑

巴基斯坦內亂,肯雅暴動,都因為選舉,不是炸彈襲擊,就是部落屠殺,第三世界移植歐美的議會民主,自戰後已經六十年,還是屍橫遍野,要抵賴是「前殖民地宗主國遺下的地雷」,恐怕自己都不好意思。印巴分治,是一九四七年英國撤出南亞次大陸時的「陰謀」,但英國撤出肯雅,卻沒有把四十三個部落分治,為甚麼肯雅人自相殘殺?
戰後六十年,非洲第三世界的「民族獨立」,無不以浪漫的激情口號開始,以貪污的醜陋現實告終。這些第三世界的民族領袖習慣把一切罪過都歸咎於十九世紀的「帝國主義」,毫不承認自己有任何責任。「殖民主義」者撤出時維持秩序而分治,是對他們的「分化」,讓他們雜居,則又是挑動教唆其內鬥。為他們留下法律、基督教、英語和法語等文明社會的管治器具,不是斷然推翻,就是模仿無能而惡化走樣。
「第三世界」這個名詞,本身就充滿政治的不正確。「第三世界」這個名詞,不是毛澤東的發明,而是一九五二年法國人口學家沙維在巴黎的左翼雜誌《觀察家周報》最先提出的。中共政府才成立了三年,美蘇各自在朝鮮半島掀起代理戰爭,法國的左傾知識分子卻認為:世界未來的新興力量不是美蘇兩強,而是亞非拉剛獨立的小國,它們雖然貧窮,但掙脫了殖民地的「枷鎖」,像法國大革命的平民第三等級,他們終將在世界上崛起自立,人類的前途,將取決於這個「第三世界」。
受沙維論說的「感召」,一九五五年的印尼萬隆會議,就是為「第三世界」論說鑄造的「國際新秩序」。萬隆會議相當矚目,星光熠熠,有印度總理尼赫魯、埃及總統納賽爾、南斯拉夫總統鐵托,他們不是民族獨立的英雄,就是膽敢對蘇聯翻臉的強人。中國的總理周恩來也趕來參加,一時人氣大盛。萬隆會議是「第三世界大聯盟」的成型,孕育為後來的「不結盟運動」。各國代表在會上支持正在擺脫法國殖民管治的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尼赫魯比較清醒,申明第三世界在美蘇之間「嚴守中立」,彼此和平共處,互為支持,在國際形成一支新的和平勢力,一時「第三世界」似乎成為「天堂」的同義詞。

可惜好景不長,萬隆會議催生的「不結盟運動」,很快就「理想幻滅」,因為所謂「第三世界」內部分裂,衍生了許多「爭做大佬」的野心家。首先是萬隆會議後立國的古巴領袖卡斯特羅,插手阿爾及利亞的獨立;繼而印度和巴基斯坦發生領土紛爭,一起出席萬隆會議的伊拉克和伊朗交戰,然後古巴又宣佈擁護蘇聯。最莫名其妙的是日本,因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受到原子彈轟擊,竟然也參加萬隆會議,沒想到很快就投靠美國,經濟迅速復蘇,馬上「發財立品」,發覺自己站錯了隊,很明智地及時打了退堂鼓。蘇聯侵略阿富汗,古巴支持蘇聯,伊斯蘭國家又譴責古巴。在「第三世界」之中,冒起了「亞洲四小龍」,有了錢,自然就與窮朋友疏遠。萬隆會議過去了半世紀,其中的印度,在南亞有稱霸之心,中國也早已撇下亞非拉,先而「韜光養晦」,繼而「大國崛起」,「第三世界」當年的民族解放獨立運動領袖如津巴布韋的穆加比、桑比亞的卡翁達等,又在國內推行獨裁,貪污腐化,其他如加納的諾克魯瑪,搞了幾座宏偉的運動場,放了一輪假大空的煙花之後,也以小丑的姿態匆匆離場。
「第三世界」在法國人沙維充滿革命想像的頌歌中誕生,卻在血腥殘殺、貪婪和貧窮裏出醜收場。在「火紅」的七十年代,除了在遠東和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圈子裏騙了一批頭腦簡單的「知識分子」陪着出了一通麻疹,如果共產主義是二十世紀最大的騙局,那麼所謂「第三世界」這個畸形的神話,也淪為二十世紀最大的泡沫。
今天,委內瑞拉總統查維斯,卻又扛起「民主社會主義」和「反帝」的大旗,竟然想當起「反全球一體化」運動的大哥來。可惜未成事,就先想修憲當終身總統,委內瑞拉人比古巴人聰明一些,一輪公投,予以否決。查維斯生不逢時,如果在五十年前,他出席萬隆會議,挾石油資源的本錢,走在主席台上大呼小叫,連尼赫魯也會叫他一聲「大哥」。
萬隆會議是一場吹水的鬧劇,「第三世界」一度是西方左傾知識分子對於白人殖民史的自疚自憐的移情投射對象,連英國首相白高敦也跟搖滾樂歌手高多夫一起發燒,力主向非洲國家增加經濟援助,可惜巴基斯坦的穆沙拉夫和肯雅的奇巴基證明,「第三世界」不是哲古華拉之流宣揚的起義浪漫英雄,在本質上,朽木不可雕,他們是一群乞丐和竊賊的混合體。
沙維的夢幻破滅了,第三世界沒有他想像的法國革命領袖羅伯斯比爾,沒有人權宣言,沒有「自由、平等、博愛」的人性和產業解放,「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不要開玩笑了,在這群「無產者」之間,只有連綿半世紀的自相屠戮。「第三世界」與法國革命唯一相似之處,看看盧旺達和肯雅,只有一個恐怖時代。
在這個地球上,沒有「第三世界」,只有文明和野蠻兩個世界,也就是說,只有人間和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