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南亞戰火中的一株血玫瑰 - 陶傑

星期天休息:南亞戰火中的一株血玫瑰 - 陶傑

貝娜齊遇刺,震驚國際,巴基斯坦的亂局,發展到影響世界和平的重大關頭。貝娜齊之死,是歷史之必然,因為她的存在,是伊斯蘭激進勢力的眼中釘,貝娜齊之死,也是拉登在爭奪巴基斯坦前途贏取的重大一仗。
貝娜齊死於西方和伊斯蘭的「文明衝突」。她自小在教會學校讀書,留學哈佛和牛津,父親布圖,也曾經留學加州和牛津。貝娜齊在牛津的時候穿一件滾石樂隊的T恤,招惹伊斯蘭保守勢力的刻骨仇恨,中年之後,服裝轉趨傳統,但她的政敵仍視之為親西方的「文化叛徒」,更是「英美外國勢力」為巴基斯坦「變天」的「代理人」。貝娜齊不肯披戴面紗,身為女流之輩,公開抨擊伊斯蘭激進勢力的暴力,違反可蘭經,在公共場合不斷與不相識的男人握手。貝娜齊即使不回國,總統穆沙拉夫萬一撐不下去,巴基斯坦一旦淪為另一個像伊朗的原教旨政權,貝娜齊也會被缺席宣判死刑,何況公然回國,啣歐美的使命,大搖大擺地準備與穆沙拉夫共享大權,鏟除伊斯蘭原教旨勢力。
拉登必須先於殺穆沙拉夫而非殺貝娜齊不可,因為穆沙拉夫同被視為叛逆,在巴基斯坦民望低落,但貝娜齊在民間的聲譽甚高。穆沙拉夫在位,鐵腕統治,野心盡露,花美國的錢,剿滅拉登勢力,形象太過「吳三桂」,反而會激勵更多「愛國」的巴基斯坦民眾同情拉登;但貝娜齊不同,她是「巴基斯坦的陳方安生」,加入政府,在西方支持之下,下一步接掌穆沙拉夫政權,繼承亡父的志願,她還是一個有點理想的政治家,把巴基斯坦「非伊斯蘭原教旨化」,也就是「世俗化」,也就是把巴基斯坦「現代化」到像土耳其一樣,豈不壞了拉登的霸權大業?
貝娜齊之死,佐證美國學者亨廷頓「文明衝突論」的戰略眼光。巴基斯坦局勢之複雜,一來在於這個國家,成為中東巴勒斯坦之外另一片耶教和伊斯蘭的兵家必爭之土。巴基斯坦擁有核彈,貝娜齊既去,穆沙拉夫這位「南亞版曾蔭權」固然少了一個心腹大患,但孤軍對拉登作戰,力不從心,美國只有被迫在穆沙拉夫身上增加賭注,否則此線崩潰,拉登即可不費吹灰之力,坐擁核武器庫。貝娜齊之死,在伊朗的核危機之外,突然增添了新的戲劇異數,卸位在即的布殊,無心戀戰之際,忽然多了一個熊熊的火頭,貝娜齊遇刺是大凶之兆,二○○八年怎會是世界和平年?

穆沙拉夫雖然是這場危機的得益人,但貝娜齊之後,必然輪到自己,埃及總統沙特,即是前車之鑑。穆沙拉夫決不會是下令殺貝娜齊的幕後元兇,因為如此一來,不但得罪美國,對抗拉登和塔利班,還令自己失去了一堵防火牆。對於穆沙拉夫,貝娜齊亦敵亦友,就像一個CEO打工仔,工作表現不理想,董事局決定給他添一位女副總裁減輕他的「負擔」。這位女副手,深得工廠員工支持,還是一位工作狂,身為總裁,心中當然不高興,但如果公司辦公室的四周,遍布持械包圍的劫匪,總裁如果聰明,必然知道這並不是玩弄辦公室政治的時刻。現在副手在一聲槍響中倒下了,董事局的支持,沒有別的選擇,老闆在遠,暴力在近,總裁還不顫抖嗎?
穆沙拉夫也是一個戰績輝煌的人物,出生在印度的伊斯蘭家庭,三歲就遇上印巴獨立,他的父親帶着一家人由德里遷徙到喀拉蚩。父親是外交家,派駐土耳其,穆沙拉夫小時候在土耳其生活,見識了伊斯蘭現代世俗化之後的新社會,然後到倫敦皇家國防研究院修讀軍事,參加過六七十年代的印巴戰爭,領兵與印度交鋒無數。穆沙拉夫曾經協助阿富汗的聖戰游擊隊抗擊蘇聯侵略。五湖四海,也一度是塔利班的盟友。他擁戴民主,但卻以軍人的性格優先。美國對穆沙拉夫始終放心不下,因為穆沙拉夫具有曹操的冷酷性格,卻又欣賞他的軍事才能。相比之下,貝娜齊熱血而純真,這一對男女主角,一武一文,卻是東西方文化夾縫中的邊緣人。
印巴的優秀政治人才很多,如果不是伊斯蘭激進勢力的基因,早種自一九四七年的印巴分治,穆沙拉夫和貝娜齊未始不可合作,共建民主的祖國,但傳統的反動勢力太大,貝娜齊明知不可為而為,為國捐軀,即使她生前當權有貪污紀錄,但她篤信人權自由,努力把巴基斯坦從中世紀的黑暗中解放,小瑕不掩大瑜,比起許多把國土財產佔為己有的大貪官,貝娜齊富有熱血和信仰,她代表的是文明的價值觀。美國的能力有限,大選當前而不可恃,巴基斯坦人民如果要脫離黑暗,繼承貝娜齊的遺志,在一月的大選中,向拉登示以顏色,投下民主的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