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廈門大學演講，講完後，朋友說，「去九龍塘吃海鮮吧。」九龍塘？朋友看我滿臉疑惑，就解釋說，不是香港的九龍塘，是廈大後面靠海的炮臺山胡里洞，現在改名叫九龍塘，那裏的海鮮飯店我們以前去過的。他講胡里洞，我就記起來了，因為第一次聽到這地名還以為是「狐狸洞」，曾經問過「廈門有狐狸嗎」這樣的傻問題。以前去過兩次，每次都吃到一種當地的土產「土筍凍」，想來這次也是少不了的。
菜上來，果然有土筍凍。朋友語帶豪氣，熱情招呼，「來來來，吃土筍凍。」好像這土筍凍是天下第一美味，招待貴客，就像端出奉獻給皇帝老子的貢品一樣。「土筍凍」是土筍經過整治清理，燉煮出膠質，冷凍凝結而成的食品。土筍雖稱「筍」，卻與竹筍無關，而且不是植物，是野生在沿海泥灘上的一種環節軟體動物，形狀像蚯蚓，俗稱「土筍、土釘、土蚯」。我查過資料，得到的生物學知識如下：「學名革囊星蟲，屬環節動物門，星蟲目。身長6-9釐米，有內臟，呈圓筒形、無體節、無剛毛。吻上有角質小鉤，體表面呈淡黃褐色，並散佈許多黑棕色小乳突。喜棲於軟泥灘中，主要分佈於低潮區泥質灘塗上，以底棲矽藻為主要食料。」聽起來不怎麼高明，似乎是海產的蜈蚣蠍子之類，很嚇人，若真是作為土儀上貢，跟皇帝老子說明了「土筍」其實是長得醜陋的海蚯蚓，大概會遭到「欺君罔上」的譴斥，有殺身之禍的。不過，「土筍凍」成名已久，古代的達官貴人也吃，清初任福建左布政使的周亮工就在《閩小記》上說，「予在閩常食土筍凍，味甚鮮美。」不曉得他有沒有在叩問皇上御體金安時，也曾竭誠奉聞這段美食經驗。我想他是不敢，「多磕頭，少說話」的為官箴言，他一定知道的。
說土筍凍是天下至味，不是極度誇張，就是愛鄉愛土愛到不分青紅皂白。平心而論，土筍凍別有風味，是福建沿海特產，別處吃不到，口感也不錯，質地柔糯脆嫩，滑溜爽口，富有彈性，外觀晶瑩剔透，色澤灰白相間，的確比豬皮凍要高一兩個等級。不過，在美食領域中，就算比豬皮凍高三四個等級，大概也難稱作「天下至味」。
朋友說，你別亂說亂道，我們閩南人有首歌，叫《哇，土筍凍》，你跟着我用閩南語唱唱：「土筍凍呀土筍凍，最最好吃真正港（正宗），天腳（底）下，籠（全）都真稀罕，獨獨咱家鄉出這項。」「酸醋芥末芫荽香，雞鴨魚肉阮（我）都無稀罕，特別愛咱家鄉土筍凍，哇，哇，想做土筍凍。」跟着唱了兩遍，越唱越糊塗，終於投降，承認土筍凍是天下第一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