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兩制的其中一個商機可能是一片兩拍。一部電影,兩個版本,明知故犯,因中港兩地電檢的落差。不經刪剪原汁導演版,香港有得看,經清洗閹割的淨身版,大陸有售。於是,推動富貴自由行來港睇「野味電影」,如港人北上吃龍虎鳳,大家跨境享逢源之福,簡直兩頭到岸總相宜。《色·戒》就是最好示範單位,一群群同胞南下擁李安,當仁不讓做香港票房偉哥的亢奮,熱力汗氣直湧到連紐約時報也要報道。
《色·戒》曾經非常無情地暴露了香港是個何等悶蛋的城市。那時候,每個媒體,傳統的電子的;每個空間每個專欄,電影相關的非電影相關的;每個華人,是影迷的非影迷的,都談《色·戒》。不同報章不同副刊都不約而同幾乎篇篇《色·戒》,它已成為一個現象,那種"hype",早超越它作為電影的本位,人人彷彿不看看談談它,就很out、沒話題似的。一套《色·戒》就橫掃,本市沒有其他有趣的、值得寫的、更重要的東西嗎?你可以說是電影厲害,也可以說香港沉悶,全民色戒、全民股瘋、全民忽然,香港人真沒個性。
反而中國人越來越有個性了。11月中,有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董彥斌,「在北京華星國際影城觀看電影《色·戒》後,大失所望,認為他所看到的電影結構不完整,人物刻畫情節缺失」,心中有氣可怒也,憤然拍枱先狀告北京華星國際影城,再告國家廣電總局,稱前者「提供的刪節版《色·戒》劇情結構不完整,侵犯了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和知情權;後者在審查電影過程中標準過於嚴格,未確立電影分級制度,違反了社會公共利益。」他要求兩者道歉,並各賠償精神損失500大洋,此情此志,直有《秋菊打官司》之氣概,大衞單挑歌利亞的勇毅!一個手無寸鐵全副武裝僅左右手兩包餸的蟻民,就佇立在力拔山兮的坦克車前,搖旗吶喊:還我七分鐘來!那拿不到回鄉證被禁入境受裁的七大分鐘,許是梁朝偉的「楊枝甘露」,還是湯唯的「美點雙輝」,總之男秋菊董彥斌認為剪掉了就是無理剝奪,「令觀眾難以理解這部電影的真正藝術魅力」。至少,當聽見人家說起2007年度十大俏皮情話之首的:「我要玩《色·戒》嗰隻」之時,會茫無頭緒一臉空白恨己無知,實是憾事。
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狂狷,豪氣干雲,令全國人民莫名鼓舞,感動莫名,因為板着臉高高在上鼻孔朝陽的大部委,不再是手執天憲完全神聖不可冒犯的大爺了。多年受官威氣粗的鐵蹄踐踏的人民,即使零勝算亦站起來大喊:Objection!其實,專誠越境來港捧uncut《色·戒》場的看官,何嘗不在挑戰大陸電檢家長制,買票抗爭,看看這在世界不同國家和地區放映以來廣受讚譽、多出七分鐘的完全版,如何有損國民精神健康不宜觀看,吃完禁果好人一個沒去淫穢,顯示中國的成年人,「並不缺少判斷力和欣賞水準,在欣賞電影藝術作品上,並不需要『監護』」,要取回選擇權,電影面前人人平等。
當然,對於這以卵擊石的行為藝術,官方拍案叫絕「無限下綱」的回應有:「這七分鐘,實際上是導演李安本人剪去的」。言下之意劃清界線李安錯!笑得我。非私人醒三敬禮三口哨三鞠躬給他不可,因為「按照中國電影管理制度,過於暴露的激情戲,將由導演做出剪輯處理,否則將不發放放映許可證」,即係屈打成招。據知,北京西城區法院已就案件初步審查起訴資料,並要求董彥斌應先提供完整版《色·戒》作為證據,法院迄今仍未准其立案。
當然,這近乎悲壯的慷慨傻舉,撼動了中國沉沉的審查法制,可能只限姿態上,但有人開始以微小的力量,自發推動社會進步,速度即使緩慢,效益即使納米,也值得鼓掌。經濟可以暴發,法制、人文進化需時,正需要更多人新時代唐吉訶德,去敵不能敵的風車,摘不可能摘的星。中國人開始有格調了,軟件是這樣煉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