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 - 李金銓(城市大學教授)

戴帽子 - 李金銓(城市大學教授)

毛澤東的銅像多半向群眾揮手,復旦大學校園那座卻雙手擱在背後。聽說賈植芳老先生帶着孫子散步,孫子問那是誰,爺爺說「毛主席」,孫子不懂主席是幹什麼的;爺爺說主席就是「皇帝」,孫子在電視劇看過皇帝,似懂非懂。孫子跑到銅像後面,咦,皇帝手中怎麼拿一頂帽子?爺爺答道:「皇帝不喜歡誰,就給誰戴帽子。」
整人的「藝術」給老毛玩得登峰造極。戴帽子得做文章。先主觀定性定罪,然後照着既定的結論順藤摸瓜,到處捕風捉影,穿鑿附會,尋找片面的例證,串起來坐實罪名。霸道之外,還是霸道。
一九五九年上廬山,本來開「神仙會」,檢討「大躍進」的缺失,氣氛還寬鬆。彭德懷冷不防上萬言書,毛澤東老羞成怒,從變臉到翻臉,從此「反左」轉為「反右」,不但影響彭德懷的命運,更為後來發動「文革」、召開第二次廬山會議以至整肅林彪寫下伏筆。
《廬山會議議定記錄》付諸討論,範圍限在毛的三句評語內:「成績很大,問題不小,前途光明」。大躍進得多於失。彭德懷說「有失有得」,「失」放在前面,毛說這是「仔細斟酌了的」。毛堅持大躍進有「全民性」,是「幾億人民的群眾運動」,而彭詆毀它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不啻「同馬克思主義敵對」。這樣定調再舉例為證,便俯拾皆是了:
一算歷史關係:毛自稱和彭「三七開」,三成合作,七成不合作。又說彭歷史上搖擺;進了北京城,十年只給毛打了九次電話,一年不到一次,老死不相往來。
二算人格問題:毛封彭為張飛、馮玉祥,偽君子,不交心,歷來有野心,內心深處不見人,跟所有的大帥合不來,「六億人中最高明的是你」。
三算動機不良:彭幾十年不寫信,為何突然上萬言書?彭辯稱寫的是私人信,沒有同任何人商量過。但毛一口咬定彭「反中央」,「信是準備發表的,以爭取群眾,組織隊伍」。
四則無限上綱:既然定性為預謀,彭德懷就順理成章,聯合張聞天、黃克誠、周小舟組織毛所謂的「軍事俱樂部」了,武文合璧,攻擊總路線,右傾機會主義向黨猖狂進攻。
(歲暮讀李銳,二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