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溺記 - 陶傑

情溺記 - 陶傑

集會結束之後,她走進汽車,如果沒有在天窗露出半截身子,就不會中鎗。刺客即使在汽車外引爆人肉炸彈,她最多只會受傷,不會送上一條命。
因為她剛從集會回來,依舊浸淫在群眾歡呼的亢奮之中,她不能自已,走上汽車,車頂的天窗開着,她站起來向支持者揮手。
在歡呼和讚美聲中,放鬆了戒備,這是天下女人的共同弱點──只是那麼一點點虛榮,別的女子,在這軟弱的一刻,至多喝下一杯酒,至多醉意綿綿,胡裏胡塗失了身,然而她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女人不要輕易從政,只因為這一點點虛榮。戀愛的虛榮多半都無害,政治的虛榮卻足以致命。她生長在一個兇惡暴戾的男人社會,自小在英美留學,伊斯蘭文化是她體內藍色的靜脈,西方的耶教文明是紅色的動脈。
流亡的日子,她住在倫敦,她很愛笑,閒來喜歡喝一杯毯湯尼克,最愛的零食是朱古力。她喜歡讀皇室的傳記,社交圈子有兩個世界的精英。以她的學歷人脈,留在英國,在金融城的跨國銀行,當南亞區域的一個總裁,下嫁一個貴族,不成問題。
明明寬裕和優閒的大道在面前,一處是清涼世界,另一處是凶險的鱷魚潭,她為什麼選擇回國?這就是美麗而聰明的女人如她,意識中的一個盲點了──是為了恩酬於橫死非命的父親遺願,為了報國的使命感,還是兩大壯志,各佔三成,剩下的四分,什麼也不是,只出於一個女人享受掌聲和歡呼的虛榮?
是為了浪漫的理想,還是赤裸的權力?事到如今,如分析一種藥物一樣,寫下其中的成份,既不可能,亦無必要,像一個美女,下嫁一個王子的時候,當她閉上眼睛接受求婚,那迷醉的一刻,不要強加追問:她低聲說的一聲Yes,動機是為了愛情,還是傾國的權柄和財富呢?
女人的狡黠,有時會成為自己的陷阱。在牛津,她從來沒有跟男生共舞過,因為她的伊斯蘭教養,她有時很清醒,沒有忘記她的底線,因為她的母親曾經與美國總統福特一起跳過華爾滋,在她的家鄉成為醜聞。然而在關鍵時刻,你的底線呢?上了汽車,對身後的一片歡喧,千萬不要回顧,還記得舊約的羅得妻子怎樣化為鹽柱?再傲慢的女人,也有軟弱的時候,當燭光下的甜言蜜語,令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着,不肯再張開。當她頸際的幽香,拌和着燭光,跟酒精一起幻化為一泓醺醉沒頂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