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卡 - 陶傑

聖誕卡 - 陶傑

有了互聯網和SMS,就沒有了聖誕卡,望向世界,少了一扇窗子。
因為從遠方寄來的聖誕卡,雪片飛來,有時不止是一句祝福,還載來一個世界。
少年人的聖誕卡,模仿着大人的行為,多半是聖誕老人的卡通,一棵深綠的叠三角聖誕樹,像百貨公司的窗櫥裝飾,無憂而快樂。
然而從外國寄來的聖誕卡,視乎寄贈者的處境和年齡,不再是聖誕的裝飾,而是十九世紀的一幅幅油畫雪景。
收到一張雪景油畫名作的聖誕卡,就像上了一節美術史的速成課。最多人喜歡的作品,應該是莫奈的《阿尚泰雪景》(SnowSceneatArgenteuil),因為這位印象派宗師最有觀眾緣:構圖簡樸,一條白色的大道,兩邊是枝椏禿白的冰樹,一截矮牆,牆頭鋪滿雪花,遠方有一座小教堂,有行人三兩在漫步,雪地上有兩條深深的痕跡。
聖誕卡上印了這樣的一幅油畫,還會註明收藏的博物館是哪一家。除了莫奈,印象派後期的畢沙羅,也畫過雪景,是聖誕卡的時尚題材。有的聖誕卡用了冷門一點的作品,像俄國畫家蘇利科夫的《聖彼得堡元老院廣場雪景》,畫面空曠有一輛馬車在右方,奔向元老院大樓的拱門,天空在蒼茫中浮現着雲彩。
聖誕卡的油畫雪景,多半是十九世紀的作品,那時歐洲社會豐足,美術、音樂、文學都很繁盛,不論紐約中央公園的溜冰大會,還是阿姆斯特丹市集的初雪,一張聖誕卡上的色彩,雖然淡素而內歛──畫冬天的雪景,筆觸都是簡樸的──卻隱隱透露着一百多年前的歡喧。
收到這樣一張聖誕卡,在端詳卡上的那幅雪景之後,還會揣摸寄卡者的心情──寄自加拿大魁北克城,她告訴你她剛離了婚,那麼聖誕卡上這幅雪景也就是她當前盡在不言中的感懷了,啊,畫中冰雪的人叢裏,有一個溜冰的小女孩,穿的是紅衣,那一身鮮艷正好是希望的象徵。
聖誕卡裏是問候的簡短一行,然而更細膩的心意,都收到了,然而,雲天萬里,能說什麼好?只能遙寄一聲珍重。
許多年之後,當你在北歐的一家美術館,看見這幅雪景的原作,驚覺似曾相識,才想起從前收過的那張聖誕卡,以及那位寄卡的人──只因為畫中那個溜冰的紅衣女孩,令你的記憶多年清澈如許。寄卡的人,已經失去聯絡,寄聖誕卡不是一件講恒心的事業,只是你仍記得畫中的紅衣,烱灼有致,活在希望裏,像一朵不謝的聖誕紅,在許多年後,才能參悟的人生冬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