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節日比聖誕更令小孩期待,而期待,對於童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聖誕節是學校的一個即將出場的老人。第一個學期,做一項手工,老師說聖誕前要交。參加學校的戲劇班,排一齣戲,聖誕前要上台表演。從九月開始,聖誕就像一個人人談論的主角,他還沒有登場,但誰都知道這位角色一旦現身,是何等的隆重而權威。
聖誕節就是那麼叫人lookforwardto的一場盛會。漸漸,街上的燈飾亮起來了,百貨公司的櫥窗豐富了,暗紅的聖誕花、深綠尖長的葉子,開始裝飾着文具和課本,天氣漸冷,更衣之後,人人都翹待着這位主角的登場。
那時還不興許相問:「聖誕節會飛去哪裏放假」的中產話題。聖誕節,就留在香港,殖民地的中環,從舊滙豐銀行、皇后像廣場到連卡佛這一段地帶,就是所謂「外國」了。香港的聖誕燈飾,在七十年代,裝點得璀璨有序,沒有像今天般亂來。
在一隻無形之手指揮之下,滙豐銀行是老大,燈飾也最為簡潔而莊重,只是一列燈彩,加一個禮物包之類的圖案。對面的歷山大廈和太子行,反倒囂喧僭越三分,燈飾有聖誕老人和鹿車。德輔道中東亞銀行對面的電車路半空,只懸吊着幾顆銀色的北斗七星,獨是舊連卡佛大廈,因為是精品購物的季節,金磚般裝點得猶如一名通亮的貴婦。這一段黃金地帶的聖誕燈飾,輕重有序、主次分明,聖誕燈飾的內容絕不重叠,輝煌處像一支交響樂團,單簧管和小號是一堆,小提琴手是另一組,只有滙豐銀行是其中華嚴的一座鋼琴。
因此香港從前的聖誕節,其實很令人難忘,到了海外,獨對白茫茫的雪地,店舖關了門,卻令人想起德輔道中的一片燈海。更深遠處,還有一九四一年傾城的黑色聖誕,日軍的炮火方酣,港督楊慕崎在電台宣布英軍投降,電車路上兵荒馬亂的一片張皇,有一個穿着湖水藍長衫的女學生,挽着一隻藤箱,在警報聲中,匆匆走進了告羅士打行
──那個女孩子就是前身的你嗎?平安夜的約會,在太子行的一家珠寶店門口,車聲鼎沸,人潮倥偬,香港的聖誕節,一城的燈飾綻開成一叢花海,從此即使人在海外,到了下雪的季節,總是那麼叫人長相思,因為那一夜,在燈影空濛處等你,而你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