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請 - 邁克

明天請 - 邁克

我們這些未見過世面的民主信徒,由朝到晚坐在象牙塔裏言不及義,向來天真地認為翻譯只有合心水和不合心水之別,不會嚴重到篤口篤鼻指得出專業人士的錯處。譬如,你心目中的green是「綠」,有人喜歡譯「青」,頂多覺得有點拗口,不會敢說人家譯錯,要求人家投你所好──除非是「戴綠帽」寫成「戴青帽」。讀《色,戒》英譯本,居然一而再看到譯者會錯意的地方,作為資深張迷不但心痛而且難為情──我們最好的作者最好的作品之一,怎會得到這樣的下場?
就以最末那檯麻將為例,除了「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食了詐糊,有一句對白也對錯親家。負責收場的十三句對白快如閃電,張愛玲沒有明寫吐自什麼人的嘴巴,然而很明顯是三隻麻將腳你一言我一語起閧,甚至連易太太也沒有插嘴──免得馬太太又笑她心痛丈夫趕着救駕──更不要說始終「只是微笑」的冷面郎君。女客嘰哩呱啦,男人向來不作興搭腔,這裏頭有種微妙的性別歧視,一和她們瘋在一起就有把自己的見解貶為「婦人之見」的嫌疑。開篇易先生站在四方城旁邊觀戰,除了開場白只說了三句話,一句回他太太,兩句推諉上場重任,都是不可能緘默下才開的口。
「易先生請客請客!太太代表不算。」「太太歸太太的,說好了明天請。」「曉得易先生是忙人,你說哪天有空吧,過了明天哪天都好。」三個女人組成一個餓鬼團,齊心合力逼他作東,易先生再笨也不會加把嘴。但是我們的翻譯者怕他寂寞,特別將第二句撥歸他名下,譯成「我太太歸我太太,她答應了明天請。」縱使是漢奸,也不至於如此窩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