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篇幅這麼短,英譯還任意東削西減,不知道算不算屋漏更逢連宵雨──還是乞兒兜裏搶飯食?打頭陣那場麻將,就沒有譯易先生亮相前一刻馬太太的一句調皮話:「是哪個說的?那回易先生過生日,不是就說麻姑獻壽嚜!」刪掉這句除了令馬太太的口舌不饒人顏色頓減,最失策的是一講曹操曹操就到的效應付諸東流──那是源自傳統戲曲的介紹人物出場手法,在張愛玲小說舉足輕重。讀過《金鎖記》的不會不記得,曹七巧尚未露面,先由兩個婢女擔任暖場,一五一十交代了二奶奶的身世。被老嬤嬤喝止後,還有妯娌短短的過場戲,女主角方正式踏出虎度門。《傾城之戀》的白流蘇同樣獲得作者小心翼翼的照顧,胡琴咿咿啞啞拉過,配角七嘴八舌鋪路,她才在聚光燈的光圈裏淡淡開腔。
易先生平白被剝削氣勢,八成因為之前那段「吃豆腐」的謔諧譯得狗屁不通,再下一城的按語無以為繼,把心一橫亁脆斬纜──非常要不得的解決問題態度,開翻譯班的教師不妨考慮用作反面教材。易太太得意洋洋翻炒前一天的晚飯,因為覺得自己席間說了一個了不起的笑話:「廖太太坐在我背後。我說還是我叫的條子漂亮!她說老都老了,還吃我的豆腐。我說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當語文媒人遇到這樣刁鑽的舌頭,誰都會搥胸頓足興嘆家門不幸,但譯成「她說她這磚豆腐老得我都鯁不下了,我就說,豆腐是老的辣嘛!」簡直可以入圍競選年度翻譯小說最具創意獎。既譯不出神髓,又胡亂落調味劑企圖掩人耳目,難怪犧牲了馬太太的搭腔──怎麼搭都牛頭不搭「馬」嘴。